路旻博士后出站在即,未来的路径选择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个心照不宣却必须面对的话题。 初夏的傍晚,路旻再次来到东华。两人在常去的那家小馆吃过晚饭,沿着栽满梧桐的街道慢慢走着。 “出站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许祎问道,声音有些闷。 “差不多了。”路旻应道,目光落在前方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上,“接下来,就是决定去哪里了。” 短暂的沉默。这个话题他们之前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此刻被摊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氛围。 许祎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眼神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亮:“路旻,我有在考虑回江城大学。”她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思考已久的结论,“母校哲学院这两年有几个方向在扩张,和我现在的研究领域很契合,我已经留意过一些招聘信息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带着清晰的考量:“但是,你在北城六年了,从博士到博后,你的根基、人脉、还有最熟悉的研究环境都在那里。北城的材料学科平台,对你的发展无疑是最优的。”她理性地分析着,将他个人的发展前景摆在明面上,仿佛已经默认了即将到来的南北相隔。“况且,叔叔阿姨,还有路昕都在青阳,离北城更近。” 路旻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能听出她话语里那份为他考量的克制,以及潜藏其下的、不愿成为他负担的坚持。她甚至已经为她自己的未来,规划好了另一条可能与他交汇、也可能平行的路径。 回到许祎在东华的住处,客厅的灯光温暖。路旻的目光落在墙角倚着的一把木吉他上——那是许祎来刚来东华市尝试新鲜事物之后闲置下来的。 “在思考未来去向的这段时间,”他调试着琴弦,声音平静,“我学了这首曲子,送给你。” 指尖拨动,《How Long Will I Love You》的旋律在室内流淌开来。他的弹奏带着一些生涩,每个和弦转换都透着小心翼翼的精准,却也因此显得格外真挚。 “How long will I love you? As long as stars are above you... And longer if I can.” 他的英文发音清晰,嗓音低沉。当唱到这一句时,他抬起眼,目光穿过昏黄的灯光,牢牢锁住她。 许祎站在原地,忘记了动作。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永远用理性框架表达最深沉情感的男人。歌声里没有华丽的承诺,只有如自然定律般恒久的笃定。 一曲终了,余音在空气中微微震颤。路旻放下吉他,走到她面前。 “祎祎,”他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我不回北城了。” 许祎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否定这个看似最顺理成章的选择。 路旻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我已经接受了江城理工大学的聘书。手续基本都走完了。” 这个消息来得有些突然。许祎眨了眨眼,像是需要时间消化:“江城理工?可是……北城那边……” “北城的机会确实很好,”路旻接过她的话,语气平和而坚定,“但那里没有你。”他顿了顿,继续道,像是在陈述一个经过严密推导的结论:“我这六年在北城的积累,是为了让我在今天,有足够的能力和底气,选择我想去的地方,和想在一起的人。而不是被过去的积累捆绑住,牺牲掉更重要的未来。” 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六年前,我没能来江城,是我们都遗憾的事。现在,我有机会纠正这个错误。我不想我们再分开,也不想让你一个人规划我们两个人的未来。路昕的康复已经进入稳定期,定期复查即可,父母身体也硬朗。现在的通讯和交通都很便利,从江城回青阳,不过是一次高铁的距离。我可以常回去看看。” 寒风依旧,许祎却觉得周身被一股巨大的暖意包裹。他没有给她任何需要纠结权衡的选项,没有让她陷入“是否应该为他牺牲”的道德困境,而是以一种近乎笃定的姿态,清除了所有障碍,直接走到了她的面前,走到了他们共同的未来里。 他不是放弃了更好的机会,他是选择了他认为最重要的“我们”。 她望着他,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个带着水光的、无比明亮的笑容。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他微凉的手,用力点头: “好!我们一起回江城。”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被动地接受命运的摆布,而是主动携手,共同选择了属于他们的城池。过往的星辰依旧指引方向,而他们,将在那座曾充满遗憾、也孕育新生的南方都市里,扎下共同的根,建造他们坚实而温暖的未来。这一次,不再是漂泊,而是归航。江城,终于将成为他们故事真正开始的地方。 江城理工大学的入职手续和江城大学的新学期,几乎同时步入正轨。学校提供的人才房尚未落实,他们在两所大学中间位置的老社区里,租下了一个小两居。 房子有些年头了,墙壁不算崭新,但朝南的阳台光线充足。搬进来的第一个周末,两人一起去挑了米色的窗帘,买了几盆绿植。许祎把她珍藏的那些哲学书籍整齐地码放在客厅唯一的书架上,路旻那台时刻运转着模拟程序的笔记本电脑,则在餐桌一角安了家。小小的空间,迅速被两个人的痕迹填满,透着一种朴素的温馨。 生活骤然变得具体而平凡。 清晨,往往是被窗外巷子里早点的叫卖声和邻居的走动声唤醒。路旻通常醒得更早,他会先轻手轻脚下床,烧上热水,然后站在小小的阳台上,看着晨曦中渐渐苏醒的老城街巷。等许祎揉着眼睛走出卧室,餐桌上通常已经摆好了温热的豆浆和从楼下摊贩那里买来的包子或热干面。 然后,他们会在社区门口分开,一个向左,往江城理工的材料学院;一个向右,往江城大学的哲学院。傍晚,又常常在路灯初上时,于同一个路口汇合,一起走进烟火升腾的巷子。 “今天模拟结果跑出来一组奇怪的数据,下午和团队讨论了三个小时……”路旻会一边帮她接过略显沉重的通勤包,一边说起工作中的困扰或进展。 “我们那个技术伦理的读书会,有个学生提了个很有意思的角度……”许祎也会自然地分享她课堂内外的见闻。 晚餐有时在食堂解决,更多时候是自己做。路旻负责洗菜切菜,动作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条理和精准;许祎则掌勺,她会一边看着手机上的菜谱,,一边小心翼翼地操作。偶尔会因为火候过了,菜色有些发暗,两人也会就着这小小的失败,笑着吃完。 夜晚是属于各自书桌的时光。客厅不大,餐桌和沙发区的界限模糊。路旻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模型和数据,眉头微蹙;许祎则埋首于厚厚的文献和学生的作业里,指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有时,路旻会起身倒水,自然地在她杯中也添上一些;有时,许祎会被某个论点困住,会抬头望向他的方向,不一定会打扰,只是看着那个专注于工作的背影,心里便觉得安定。 周末,他们会一起去附近的超市采购,推着购物车,认真比较商品的价格和保质期。也会抽空去逛逛江城的旧书店,或者找一家口碑不错的咖啡馆,他看他的材料学期刊,她读她的哲学新著,偶尔抬头交流一句,大部分时间共享着安静的陪伴。 这个租来的小家,没有宏大的叙事,没有跌宕的情节。有的只是阳台上的花草又长了一片新叶,楼下小吃摊的老板记住了他们的口味,以及深夜里,两盏为彼此亮着的、温暖的灯。 在这里,路旻不再是那个只存在于数据和屏幕后的“循迹星海”,许祎也不再是那个仅凭文字和思想构建的“Celeste”。他们是会为谁洗碗而猜拳,会为第二天穿什么而站在衣柜前发呆,会在雷雨夜下意识靠得更近的、最普通的恋人。 那些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时空距离、理性与感性的拉锯、宏大的人生抉择,最终都沉淀为这江城角落里,一粥一饭的温暖,与一朝一夕的陪伴。这或许不是他们最初想象中关于爱情最浪漫的形态,但却是他们用漫长的等待与坚定的选择,换来的最踏实、最珍贵的落地篇章。 (第廿五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