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共赴》伶舟砚

2、青釉映菱纹

　　景曜四年春，洛阳太极殿的鎏金梁柱下，一场辩论正剑拔弩张。

　　景玄宗端坐龙椅，目光扫过阶下对立的两人。谢瑄一身玄色锦袍，腰束玉带，手中捧着一卷厚重的账册，是刚从陈郡入京的漕运经略使。

　　对面的桓菱青则身着月白官裙，虽为女子，却脊背挺直，指尖捏着的“改制耗资清单”墨迹淋漓，眼底带着不容置喙的锐利。

　　“陛下，陈郡所提‘以手工业货物填补漕运改制成本’之法，实乃纸上谈兵。”

　　桓菱青率先开口，声音清冽如洛水寒波，“黄绿釉陶瓷易碎，漕运途中损耗率至少三成，此前京都与陈郡的转运记录可证。且改制需疏浚河道、增设码头，耗资百万缗，国库本就吃紧，如此靡费，恐引民怨。”

　　她说着展开手中账册，指尖点向其中一页：
　　“这是京都短途漕运关卡十年收支明细，旧制虽有弊端，却能保障沿线三万船工生计。一旦推行新制，旧关卡裁撤，船工失业流离，恐生祸乱。”

　　谢瑄闻言不慌不忙，上前一步，将陈郡漕运账册呈至御案前：“桓小姐所言损耗，乃旧法之弊。陈郡已研发出‘稻壳夹层+竹编外框’的防损包装，近三个月陶瓷转运损耗率已降至不足五成。”

　　他抬眸看向桓菱青，目光坦荡，“至于耗资，臣规划的水系联运方案，可借洛水、颍水互通之便，减少三成河道疏浚费用；而陶瓷、纺织等手工业货物批量运输，关税增收部分，半年便可填补改制成本。”

　　他顿了顿，补充道：“臣亦知晓船工生计为重，方案中已列明，裁撤关卡的船工可优先录用为新码头护卫、货物分拣员，俸禄较往日更优。”

　　两人唇枪舌剑，引经据典，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皆屏息凝神。景玄宗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

　　“二位所言各有道理，漕运改制关乎国计民生，不可草率。朕命你二人共同核查漕运利弊，三日内呈上具体章程。”

　　御令一下，谢瑄与桓菱青虽心中各有芥蒂，却也只能领命。

　　次日清晨，洛阳漕运码头薄雾未散。谢瑄已带着几名陈郡工匠等候在岸边，见桓菱青孤身前来，略感意外：

　　“桓小姐未带随从？”

　　“核查漕运，贵在亲见，人多反而碍事。”桓菱青语气平淡，目光却已投向停泊的漕船，“谢经略所说的防损包装，可否一观？”

　　谢瑄点头，示意工匠掀开船舱盖板。只见里面的陶瓷器物皆用厚实的稻壳层层包裹，外用细密的竹编框固定，即便船舱轻微晃动，也不见器物碰撞。桓菱青俯身细看，指尖触碰竹编框的接口处，竟是榫卯结构，比寻常捆扎更为牢固。

　　“这包装虽好，却需耗费大量稻壳与竹材，成本是否过高？”她仍是不松口。

　　“稻壳乃农户弃物，竹材取自陈郡周边竹林，成本低廉，且可重复利用。”谢瑄说着，让工匠演示拆解与重装，“船工培训后，一盏茶功夫便可打包一箱陶瓷，效率不逊于往日运粮。”

　　桓菱青默然，心中对谢瑄的轻视少了几分。两人沿着码头缓步前行，见不少船工正围着旧关卡的告示议论纷纷，脸上满是焦虑。桓菱青脚步一顿，对谢瑄道：

　　“你看，他们担心的不只是失业，更是对新制的未知。”

　　谢瑄望着那些面露愁容的船工，眸色沉了沉：“桓小姐所言极是。改制不仅要算经济账，更要算民生账。”他转头看向桓菱青，“昨日在朝堂，我只知你维护家族利益，却不知你心系底层船工。”

　　“桓氏执掌短途漕运百年，并非只懂敛财。”
　　桓菱青语气缓和了些，“这些船工多是世代为业，若处置不当，便是朝堂隐患。”她沉吟片刻，“我倒有一计，可设分区域监管署，旧关卡官员与船工择优留任，既保障平稳过渡，又能避免权力真空。”

　　谢瑄眼中一亮：

　　“此计甚妙！分区域监管可减少推诿扯皮，再搭配陈郡的联运方案，漕运效率定能大幅提升。”

　　两人相视一笑，此前的戒备与对峙，在这一刻悄然消散。

　　三日后，谢瑄与桓菱青联名呈上的漕运改制章程，得到了景玄宗的准奏。诏书上谕颁布那日，洛阳漕运码头锣鼓喧天，船工们得知能留任新职，个个喜笑颜开。

　　谢瑄站在码头栈桥上，看着往来穿梭的漕船，身旁的桓菱青递来一盏温热的茶：

　　“恭喜谢经略，改制落地。”

　　茶盏是陈郡特产的黄绿釉，盏沿刻着细密的水波纹，正是谢瑄那日提及的防损包装纹样。谢瑄接过茶盏，指尖触及温润的釉面，笑道：
　　“这功劳，有桓小姐一半。”

　　春风拂过洛水，泛起层层涟漪，映照着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