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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第 19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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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苏府偏院的竹风轩内烛火微明。
进入内室,盛暄将苏泽兰小心地安置在窗边的软榻上,让他靠着引枕歇息。萧祈昀则转身走到院中,压低声音唤来苏泽兰的小厮。
“去打盆温水来,要热些的。再取一套干净的寝衣。”萧祈昀的声音低沉而不容置疑,“动作轻些,不必惊动旁人。”
小厮显然对这两位爷深夜造访并吩咐事宜习以为常,毫不迟疑地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准备,很快便将所需之物妥帖送来,随后便安静地退至院外候着,不敢打扰。
盛暄试了试水温,将帕子浸湿拧干,回到榻前。萧祈昀则接过那套柔软的白绸寝衣,展开候在一旁。
盛暄的动作极其轻柔,用温热的帕子仔细为苏泽兰擦拭脸颊、颈项和双手,洗去疲惫与尘埃。
苏泽兰闭着眼,睫毛微颤,任由盛暄伺候,温顺得不可思议。随后,两人默契配合,盛暄扶稳苏泽兰,萧祈昀则小心地为他褪下外出沾染了夜气的衣衫,换上干净舒适的寝衣。
一切收拾停当,才将苏泽兰送至内间的床榻躺下,仔细掖好锦被。
苏泽兰陷在柔软的枕衾间,被熟悉的安心气息和疲惫感包围,几乎立刻便沉沉睡去。
盛暄和萧祈昀并肩立于床前,在昏暗的烛光下沉默地凝视了他恬静的睡颜良久,确认他彻底安稳,方才交换一个眼神,吹熄烛火,悄然退出内室。
月华如水,苏府高墙之外。
两人并肩立于寂静无人的巷弄阴影处。清冷月光勾勒出萧祈昀略显冷硬的侧脸轮廓。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沉默:“接下来这段时日,你看好他。”话语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寸步不离。”
盛暄猛地转头盯向他,眉头骤然锁紧,试图从萧祈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出些许端倪:“你又想做什么?”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疯子…别又惹出什么祸事!”
萧祈昀并未直接回答,只是侧过脸,月光落入他深不见底的眸中,映出一片难以捉摸的幽暗。他唇角似乎极淡地勾了一下,似笑非笑,更显莫测高深。
见他不答,盛暄心头火起,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只是烦躁地一摆手,像是要挥开眼前这令人不安的迷雾:“行了行了!知道了!”语气粗声粗气“拜拜!”
话音未落,他已率先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背影很快融入了浓重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萧祈昀独自留在原地,静立片刻。夜风吹起他衣袍一角,猎猎作响。他最后抬眼望了望苏府高墙内那处静谧小院的方向,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暗芒,随即也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接下来的几日,苏泽兰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白日里在竹风轩看看书,打理一下药草,傍晚时分,盛暄便会准时出现,有时带些市井新奇的小玩意儿,有时只是陪着他安静地对弈品茶。
苏泽兰也乐得清静,只是偶尔望向院门时,眼底会掠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怔忡。
而此时的东宫,气氛却凝重如铁。萧祈昀独坐书房三日,面前摊着空白的奏章,指尖蘸饱了朱砂的笔悬停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他需要先扫清最大的障碍。
第四日黄昏,他终是起身,更衣束发,神情平静无波,对贴身内侍只吩咐了一句:“备轿,去二皇子府。”
太子萧祈昀的仪仗并未大张旗鼓,只一乘青呢小轿,数名贴身护卫,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二皇子府邸的朱漆大门外。
萧祈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并未着储君冠冕,玉冠束发,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他并未多看两旁跪迎的仆从,步履沉稳地径直入内。
二皇子闻讯已快步迎至前庭廊下。他身着绛紫锦袍,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惊讶,拱手笑道:“皇兄大驾光临,怎不提前知会一声?臣弟也好早做准备,不至如此仓促迎迓,失了礼数。”
言辞恭敬,目光却飞快地扫过萧祈昀的衣着和身后寥寥的随从,心中疑窦丛生。
萧祈昀微微颔首,目光并未在二皇子脸上过多停留,而是扫视了一下周遭,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不必拘礼。孤今日来,并非寻常走动,有要事需与二弟单独详谈。”
“要事?”二皇子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神深处多了一丝警惕与探究。他侧身延客:“既如此,皇兄里面请。书房清静,正好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庭院,廊下灯笼的光晕将身影拉长,气氛沉默得有些压抑。仆从皆被屏退在数丈之外。
书房内,烛火通明,檀香袅袅。
二皇子亲手斟了一杯刚沏好的雨前龙井,递到萧祈昀面前,笑容依旧挂在脸上,试探着问道:“不知是何等要事,竟劳烦皇兄深夜亲至?可是父皇有何旨意,或是朝中……”
萧祈昀并未去接那杯茶。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二皇子脸上,直接打断了他的客套,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与父皇无关,与朝政亦无关。是孤自己的决定。”
他略一停顿,迎着二皇子骤然变得专注而疑惑的目光,继续道,语气平淡却石破天惊:“孤欲向父皇奏请,逊去太子之位。”
“哐当——”二皇子手中的茶盖失手落在杯沿,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瞳孔先是猛地放大,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话语。
随即,那震惊迅速转化为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刺破虚伪客套的审视,他死死盯着萧祈昀,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
然而,在那震惊与审视之下,还翻涌着更为复杂的情绪。有一丝本能掠过的、几乎无法抑制的狂喜火花,但这火花迅速被更深的疑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恼怒所覆盖。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甚至带翻了一旁的茶壶,温热的茶水洇湿了昂贵的绒毯,他却浑然不觉。
“你……”他的声音艰涩,带着一种被冒犯般的尖锐,却又奇异地压抑着,“皇兄…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逊位?为了什么?就为了…那个苏泽兰?!”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充满了不屑,却又隐含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这个理由过于“轻飘”而带来的挫败感。
他逼近一步,目光灼灼,试图看穿萧祈昀的平静:“这么多年!明枪暗箭,步步为营!为了这个位置,我付出了多少?你现在告诉我,你不要了?还为了一个男人?!这简直…简直不可理喻!”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但那愤怒之下,却藏着一种更深的东西——一种对于自己长久以来视若生命的目标,在对方眼中竟可随意抛弃的不平衡,甚至是一丝被否定了自身奋斗价值的羞恼。
面对二皇子几乎喷薄而出的复杂怒火,萧祈昀依旧端坐,神色未有丝毫动摇。待二皇子气息稍平,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冷静:“正因斗了这么多年,我才深知,你渴望它,远胜于孤。”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二皇子内心,“你我才学本在伯仲之间。我能居东宫,母后余荫而已。这一点,你心知肚明。”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伪装,触及了最核心的利益与最隐秘的不甘。二皇子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脸色瞬间变幻,愤怒、狼狈、还有一丝被说中的悸动交织在一起。
萧祈昀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这储位于我,是枷锁,是不得不扛的责任。于你,却是夙愿。既如此,各取所需。你得江山,我得清闲与人。两相便宜。”
书房内陷入了死寂。
二皇子胸口剧烈起伏,他背过身去,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肩膀微微紧绷。狂喜的诱惑与根深蒂固的怀疑在他脑中激烈交战。他
欣赏萧祈昀的才能,甚至在某些时刻,将其视为唯一的对手。这种欣赏,使得萧祈昀此刻的“放弃”在他眼中,不仅是一种机会,更像是一种…侮辱,或者说,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超越了权力的境界,这让他感到烦躁和不安。
良久,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的激动已平复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深沉。他盯着萧祈昀,目光锐利如鹰隼:“你…当真舍得?绝不反悔?可知一旦逊位,便是万劫不复?”
他的问题,与其说是确认,不如说是在衡量这个决定背后的真实性与代价。
“绝不反悔。”萧祈昀的回答斩钉截铁。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挣扎被一种混合着巨大野心、残余疑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对眼前这个对手最终选择的复杂感慨所取代。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声音低沉:“好…好一个‘各取所需’。”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皇兄,我…敬你是个痴人,也…服你这份魄力。”这句话里,竟罕见地透出几分真心。
他走回桌边,重新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此事千头万绪,父皇那里……”
“父皇那里,我自有主张。”萧祈昀也站起身,“你只需记住今日之言。”
两人目光再次交汇,空气中弥漫着达成交易的默契。
萧祈昀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门口。
当他伸手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时,二皇子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不带嘲讽,只有一种深沉的探究:“皇兄…为了一个人,舍弃至高权柄,在你心中,他…真的重于天下?”
萧祈昀的脚步并未停顿,身影融入门外的夜色中,只有一句平静却重若千钧的话语随风飘回:“天下非我所欲,唯他…是吾心安处。”
书房内,二皇子独自立于烛光下,望着萧祈昀消失的方向,脸上再无表情。
许久,他才缓缓抬手,摩挲着茶杯边缘,眼中翻涌着滔天的野心,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种“心安”的遥远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