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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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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整个城市的街道开始飘动红色的旗帜。
蓝天之下,红旗在风中挥舞,它象征的是平和与自由。
陈皮在取景器中将这一刻定格。
一旁陪同的程安安百无聊赖得反身靠在天桥的护栏上,她的头发不似在学校那样全部扎起,而是半扎着,仅有一揪有些高翘的马尾。
饱满的额头上还戴着一条黑色的运动发带,显得颇有些少年感。
程安安咬碎嘴里的棒棒糖,“是有烦恼吗?”
陈皮端着摄像机,镜头对准她,“是有。”
“让我猜猜,是跟小如姐有关吗?”程安安直视镜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陈皮摁下快门,低头查看照片同时回答:“嗯,下个月小如姐生日,我要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看她喜欢什么就送什么啊,投其所好呗。”程安安凑过来看刚刚拍的照片,“可以呀,拍出我十分之七八的帅气了。”
“月亮。”陈皮说。
突如其来的一个词,打得程安安有点懵:“什么?”
陈皮有些烦恼地说:“她喜欢月亮。她的所有饰
很多都有月亮的元素,我不知道该送什么了。”
然而这根本难不倒鬼点子最多的程安安,她摆摆手不甚在意,“这还不好办,你给她做个月亮小夜灯,再亲手diy一个小蛋糕不就行了。这点哄妹子的招我还是有的。”
陈皮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主意还算不错,可以考虑,于是点点头说道:“谢谢你了。”
在天桥上取完景,两人漫步到公园,并肩坐在秋千上小幅度地荡着。
周日下午的公园略显安静,只有远处沙坑里有两三个小孩在玩简单版过家家。陈皮依旧摆弄着手上的相机,但却对着身边纠结的程安安说:“你要问我问题吗?”
一旁晃动的秋千停下,过了好一会程安安才犹犹豫豫开口试探:“上个星期看那部电影,你有品出来男主和男二的感情吗?”
话音刚落,又连忙补上一句:“我说的不是兄弟情。你能懂我意思吧?”
陈皮再次举起相机对着那片沙坑,“你想问我知不知道同性恋吗?”
“你知道怎么还装傻。”程安安有点被她的直接梗住。
陈皮则对她的指控感到疑惑:“我什么时候装傻了?”
“那上次个星期我问你知不知道《小姐》,你怎么装没听见?”
这话一出,陈皮立刻想起程安安上次的预言又止,解释道:“我那时真没听见,而且我真不知道这是什么。现在也是。”
闻言程安安抱臂,一手食指和拇指比出“枪”的形状,将两指之间的间隙抵在下巴上,若有所思:“我还以为你们女同应该都知道这部……”
莫名被冠上女同之名,陈皮忍不住皱起眉,连照片都不拍了,“谁告诉你我是了。”
程安安反问:“不是吗?我看你挺像的。而且你不知道吗,姚佳喜欢你啊。她还问我你是不是,我说你是不是我不知道,反正高考前你不会考虑谈恋爱。”
“那是喜欢吗?”陈皮想不明白,她和姚佳并没说过几句话,她甚至不是很记得她的脸。
程安安又荡起秋千,“喜欢哪有什么道理。我看了那么多小说,形形色色的都有,我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感情。”
“但是……”她突然又双脚点地停住了动作,转而认真地看向陈皮,“我敢肯定,你有问题。”
陈皮不明就里,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心虚,“我?我有什么问题。”
程安安不说话,盯着她看了一会又别过脸:“不好说不好说。感觉还是你自己才清楚哪里有问题。顺带一提,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跟小如姐走了。陈叔叔人很好啊,虽然陈鑫是很贱。”
提起这件事,陈皮难免又要想起过世的妈妈——年初,妈妈嫁给了陈叔叔,她跟着搬到了这座城市,而就在七月末,妈妈因病离世。陈皮其实一直不知道母亲患了癌症。
升上初中时,陈妍的生意有了起色。她变得比以前更加繁忙,随着巷子里的婆婆们日渐年迈离世,周叔叔和周茜如也搬走了,陈皮开始住校。
母女俩见面的交流与见面的次数减少,等陈妍反应过来时早已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女儿变得亲密。
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陈皮在高二的时候听陈妍说她想再婚,结婚对象是她的初恋。她想询问陈皮的意见。陈皮只是点点头,由衷地说:“妈妈,我只要你幸福开心。我已经长大了。”
他们没有举办婚礼,只是叫上几个好友简单地吃了顿饭。那天也是她多年后第一次见到周茜如,她不知道为什么陈妍会叫上她。
她们结婚后,陈皮本想继续去住校,但无论如何陈妍和陈叔叔都不同意。
那几个月她是开心的。
虽然起初和他们的相处有些尴尬,但不久后关系得以亲密,相处也更加融洽。
她也发现了母亲的身体变得虚弱,但每次饭桌上短暂的会面她都显得精神十足,陈皮有怀疑,但也不得证实。
一直到七月放暑假,陈皮呆在家里的时间变多。陈妍的病情加速恶化,她再也掩饰不住了。陈皮这才意识到,妈妈一直都在瞒着她。她们母女之间温情的日子没过多久,陈妍就永远地离开了。
葬礼那天周茜如也来了。
她问陈皮要不要跟她走,虽然住在老城区,但她不会让她吃苦。她会当她的姐姐,也可以当她的妈妈。
陈叔叔也说希望她留下来,他会像母亲在的时候那样照顾她。他一直把她当成自己是女儿看待。
而小她一岁的陈鑫说:“随你便。不过我劝你还是听他的吧,你现在能去哪儿?我不觉得你那个朋友像好人。”
陈叔叔对她确实很好,陈鑫虽然看她不顺眼,但并没有真正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永远只是耍点嘴皮子。
可陈皮还是想和周茜如走。
陈皮对她说:“不要当我的妈妈,也不要当我的姐姐。小如姐,当我的朋友,像小时候那样。”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她,但她在重新见到她的时候,心里是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欢喜。在听她说那番话的时候,觉得她既讨厌又令人动容。
回忆至此,陈皮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程安安的问题,只好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做就做,想做又不做。”
“人总这样。”程安安说。
她从秋千上跳下来,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接受自己也放过自己,行吗?”
头也没回地走了,只留陈皮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沉思。
陈皮其实很想说,她并没有折磨自己。她只是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感情,那些情绪和行为的背后代表了什么。
当天晚上,陈皮难得地请了假。
周茜如听她说想请假,有些担心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
她摇头,说自己压力有点大,想好好睡一觉。
跟老师通过电话后,周茜如安慰她:“不要太给自己压力,你的成绩已经很好了,比我高中好太多了。而且人生不只有高考这一条路,就算你走不下去了,我也会拉着你走另一条路。”
陈皮却说:“你会永远陪着我,和我走同一条路,回同一个家吗?”
周茜如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我可以,只要你想。”
她觉得周茜如只是在安抚他,她在说大话。因为她不可能不谈恋爱不结婚,陈皮已经见过她的两段感情了。
并且她想问的其实是,你会永远属于我吗?
但话到嘴边却倍感怪异,自己没有立场占用周茜如这个人,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即使这样,她仍下意识忽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或者应该说逃避。
早早洗漱完毕,周茜如没收了她的书包和一系列课本,让她好好睡一觉,并贴心得给她道上房门不再打扰。哪怕时间尚早。
桌上的闹钟机械地走着,时间在秒针的滴答声中流过。
陈皮躺在床上酝酿半天毫无睡意,只好拿起手机刷刷新闻,回回消息。
此时恰好是第一节夜自习下课时间,程安安发来消息:[怎么没来上学?生病了?下午不是还好好的?]
陈皮回复:[你叫我放过自己的。]
对面几乎是秒回:[我没叫你给自己请假,放弃我和数学。]
不等人回复消息又来:[算了,你好好休息,精神压力别太大。]
陈皮想了想,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问起下午提及的东西:[你说的那个是电影吗?是哪两个字?]
这下程安安没有秒回她,像是在回忆下午说了什么。
不过一会,陈皮看到对方的备注不断跳动,一下是“对方正在输入…”,一下又是“程安安”。
赶在上课前,陈皮还是收到了回复。
程安安:[是电影。叫《小姐》。]
怀着探究的心,陈皮花了点时间找出了这部电影。
看完后她终于明白程安安为什么会说女同这这部电影。
这是一部韩国的电影,电影有三个部分,但只有两个女主角。
陈皮在这部影片里发现了凝视,女仆对小姐的凝视和窥探。
这点深深得印在她的心里,她恍然发觉,自己似乎也在窥探着周茜如。
借着她的信任翻看她的聊天记录,相处中总是忍不住得看向她。
讨厌她的男朋友,从小时候到现在。
坚定地跟她走,为她乱跳的心和奇怪的想法,以及没有说出口的询问……一切好像在此刻有了不同于三个星期前的答案——她或许是喜欢这她的。
她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变质的,也无从探究。或许从最开始这份情谊就不是纯粹的任何一种。
当晚陈皮做了个梦。
她梦见濒死的周茜如和变成珠子的她。
梦里面还有一条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