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空破碎时》路樾

7、第 7 章

　　“容器。导管。木心。我知道。”路微云回过头，认真地看向顾闻溪。
　　顾闻溪看着小溪哗啦啦地流。
　　听了一会，她迎上了路微云的视线，“你还是这样自说自话。”
　　她死死地盯着路微云看，试图抓住路微云脸上的蛛丝马迹，“那我的伤疤呢？你又是怎么解读的？”
　　“那是我对不住你，我很抱歉我会尽力弥补你……我知道话很苍白……但……”
　　“你知道吗？不你不会知道。我们其实都没长嘴。”
　　“啊？”
　　“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弹钢琴。一点也不。”顾闻溪依然盯着路微云，看到她错愕的表情，扯开一抹笑，“我也不喜欢音乐。有一段时间我很怕你会选择去音乐学院。”
　　路微云：！？
　　“不是……”
　　顾闻溪一下子收回了笑容，面无表情地说出让路微云毛骨悚然的话，“你眼中的我和我眼中的自己是不一样的。”
　　路微云深吸了一口气，等待下文。
　　“‘伤疤是你导致的，我被迫失去了音乐梦’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哈…”顾闻溪阖了阖眼。
　　“我不是圣人，也没有那么善良，事实是，我利用了你。”
　　“我一点也不喜欢一个人的音乐。”
　　“我没有自己的爱好，钢琴只是因为攀比心作祟。”
　　顾闻溪变得很陌生，路微云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路微云皱起眉头。
　　“你离我太远了，我好像永远也追不上，我想用一个办法，至少让你不会忘记我。”
　　“但我没想到，你根本不值得我这么做。到底是哪一刻困住了你呢？我不知道。发生的时候没困住你，过去这么久了你反而出不来了吗？困住你的笼子的钥匙是永远消失了吗？明珠蒙尘，我第一次这么理解一个词。”
　　顾闻溪回过头，又看向那潺潺的流水。
　　“我很震惊你会去问她们怎么看你。”
　　“‘我不想通过别人来拼凑出完整的我，我会把自己的碎片拼凑起来。’这不是你初中就告诉我的话吗？现在反而不懂了？你那么讨厌那样的人，跟他们斗了那么久，只为证明自己就是自己不是别人，最终却变得和他们别无二致，人世间尚且没有任何的理想值得这样的沉沦作为代价……”顾闻溪停住了。
　　片刻寂静后，顾闻溪再度开口，“更何况你的理想已经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1）
　　顾闻溪本以为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她会是歇斯底里的，却没想到现在她的情绪几近平稳。
　　“对不起。”
　　顾闻溪闻言，眼神像刀一样剐向路微云，“你对不起谁？你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自己！”她本来想硬气一点，让路微云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可一看到路微云的脸，她就有点控制不住了，她狠狠咬住下唇，试图收回澎湃的情绪。
　　但她失败了。
　　顾闻溪猛地抹了一把脸，往路微云怀里扑去。
　　“我都这么说了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啊……我好讨厌你…你怎么这样啊…”
　　为什么？
　　答案其实很简单。
　　路微云僵在两边的手慢慢抬起，抚上怀里的人的头发，“因为你不是别人，你就是路微云。”
　　路微云从来没有跟顾闻溪说过“拼凑自己”的话
　　她只和自己说过。
　　自从呆愣中回神，冷静下来的她发现了‘顾闻溪’的破绽。
　　钢琴，是顾闻溪先学的。她是直到某次听到了优美的旋律，才撒泼打滚非要学的。
　　她们真的很熟，说话根本不需要“我没有别的意思”这样的免责声明，也正是因此，她们会吵架。顾闻溪知道自己与家里关系不佳，父母只关心高悬的门楣，别的一律都是浮云。所以，无论有关什么，她们从没有说过告诉家长的话，哪怕是小豆丁时期。
　　至于伤疤。
　　在别人触摸自己伤疤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没事啊，乖”吗？
　　这样的回答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种诡异感。
　　路微云怎么想都觉得，一个有很深的伤疤在明处的人，第一反应是什么都不应该是默认让她触摸。
　　对啊。
　　顾闻溪哪里来的伤疤？顾闻溪根本没有伤疤。这一切都是她单方面可惜顾闻溪没去音乐学院的杜撰。
　　作为大一开学才认识的舍友，刘星渡是怎么知道自己具体会哪些事情，如数家珍？有些技能根本没有场合会提到。
　　第二次轮回她晕倒那天她恢复意识时也不过九点，她平时也不是早的类型，还没开学，八点多谁会叫她起床？她们怎么发现自己昏迷而不是在深度睡眠？
　　SCATTER没有任何后续的推课？没有任何朋友圈？
　　沈清迩为什么会在第二次轮回伊始，自己问她们有没有什么话想说时，开始经典穿越对暗号？
　　路微云从现在一点点地往前复盘，几个很明显的漏洞在脑中明晰。
　　她其实一直在被牵着鼻子走。
　　顾闻溪是。
　　刘星渡是。
　　沈清迩是。
　　SCATTER是。
　　看日出更是。
　　一切都顺利得可怕。
　　而且。
　　谁能这么恰到好处的对她进行评论，又那么恰好勾起她的回忆？
　　只能是她自己。
　　路微云扶着‘顾闻溪’站直，垂下的眼睛里满是嘲讽。
　　停下来吧路微云。
　　她对自己说。
　　别描绘了。别向世界描绘你的监狱了路微云。
　　一点意义都没有。
　　“为什么要把一切归于自己？”“顾闻溪”握上路微云扶着自己的手。
　　路微云其实也想知道答案。
　　没进入精英班是她没有准备充分。
　　父母与老师的对话本身不是说给她听的，是她偷听。
　　顾闻溪没去音乐学院是她拖累。
　　……往事种种似乎真的都是她的问题。
　　但她真的能左右这么多人的想法吗？
　　她没说话，只是将另一只手握住了“顾闻溪”那只有伤疤的手。
　　“顾闻溪”对路微云的反应不太满意，她又问：“这座牢笼一直没有锁不是吗？”
　　牢笼？
　　监狱？
　　没有任何人找她“秋后算账”，这些除了她自己不会有任何人在意的失败，独独困住了她自己。
　　谁都不是哑巴。真的损害到了别人的利益，会一点也不表现出来吗？
　　至少路微云自己做不到。
　　没进入精英班其实不重要。
　　父母与老师的对话没有当面告诉她是因为无伤大雅。
　　顾闻溪去不去音乐学院，顾父顾母不是摆设，在顾闻溪身体没问题的情况下，凭她如何改变？
　　……
　　路微云有些出神了。
　　姑且认为是这样吧。她想。
　　“不。根本没有监狱。”路微云说。她松开了“顾闻溪”的手，正了正她的衣领，“没有牢笼。”
　　至少不应该有。
　　破绽百出的几次轮回，她怎么直到现在才发现？
　　是因为那时的她一点也不相信自己了吗？
　　也许吧。
　　路微云不想再说什么了，她拍了一下“顾闻溪”的脑袋，语调扬起：“走吧！去吃饭！”
　　路微云拉着“顾闻溪”就想走，却没成想没拉动。
　　“顾闻溪”仰头望天，伸出手掌，似乎是想托住太阳，“等等吧，快落日了。”
　　路微云没有再拽着“顾闻溪”了，她往前几步，与“顾闻溪”并肩站着。
　　世界迎来了落日。
　　落日啊。
　　往往会用来表达悲伤的一种意向。
　　路微云看着它却想起了早上的日出。
　　当它熄灭着收尽苍凉参照之际，另一边的它也必然燃烧着爬上山巅散布散烈烈朝晖。（2）
　　无时无刻，太阳既是夕阳，也是旭日。
　　这是生命的规律。
　　是啊。
　　她怎么会被过去的自己困在原地呢？
　　向着那片山巅进发呀！
　　哪怕有一天跑上山的是一个孩子。
　　当然，那不是她。
　　但是，那不是她吗？
　　被困在过去是最幼稚的行为了。
　　路微云直视着落日，余晖在她眼底印上一抹红色。
　　“那接下来呢。”她问。
　　“结束了。第三次的结束了。这一轮你的身体比上一轮的好多了吧？这是一个好征兆。但你的精神还能撑住几轮我不知道，是梦境的终结还是生命的消亡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顾闻溪”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了。
　　“我能做什么完全取决于你，梦主。你的信念。你应该最了解了吧。”
　　世界已经在慢慢地消散了。
　　黑暗尚且来不及侵蚀那片火红的天空，这次飘落的碎片是红彤彤的。
　　像一个小爱心。
　　其实也没那么像哈哈哈哈。
　　哎这个好像更像！
　　路微云在一堆碎片里翻翻找找，可这种强迫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显然没什么作用。
　　在找不到接下来可以在心里默念的话后，路微云自暴自弃地坐到了地上。
　　她眼框红红的，望着天，好像落日还在那里。
　　真好啊。
　　大家都没事。
　　真好啊。
　　这只是她的梦。
　　路微云双手抱膝，静静地坐在那里看身边的环境再一次被拼成了学校。
　　微风拂过，轻轻柔柔的。
　　终于，在地面被拼成之前，她站起了身。
　　既然是梦，那，再听听那位输出了一大堆词来形容她的人，想说点什么吧。
　　她顺着风的方向，不知道第几次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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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改编自《百年孤独》
　　（2）改编自史铁生《我与地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