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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压祟 ...

  •   吩咐司机将小懂送回家,陆逍独自来到收治屹东的医院。

      “陆逍!你这个狗娘养的东西!”

      刚进入病房,奔波了一晚上的陆逍还没来得及坐下歇会,就听到那个刚找回来的宝贝弟弟迫不及待地对自己狗叫。

      “陆逍!我次奥你大爷!”
      屹东的门牙被打断半个,这让他说话有些漏风;他的小臂也骨裂了,此刻正固定在胸前——
      原本挺帅一小伙,不消半日,就变得破破烂烂的,可身为兄长的陆逍非但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反而只想笑。
      “呦呵,中气这么足啊,看来没啥大毛病。”他轻佻地用小指掏了掏耳窝,似乎被对方的大嗓门搞得不厌其烦,“那还在这儿赖着干什么,赶紧办出院吧,单人病房也挺浪费钱的。”

      陆逍嫌弃的语气就好像屹东占了他天大的便宜似的,屹东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最后只能凝炼成一句国骂:“陆逍!我次奥你…”
      “嘴巴放干净点啊。”陆逍打断道。
      长期刀尖舔血的生活激发了陆逍似乎与生俱来的杀气与胆魄。即使他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有调笑的意味,却依旧令屹东感到胆寒:“我们可是亲兄弟啊,东东。我大爷是你的什么人,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屹东被陆逍挤兑得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再配合他脸上本就五彩斑斓的伤势,活像打翻了颜料盘。
      陆逍憋不住笑出了声:“我说东东啊,我到底怎么惹你了,搞得你整天一见到我就随地大小骂?我找你找得这么辛苦,虽然也没指望你能和我抱头痛哭、互诉衷肠,但兄友弟恭总该有的吧?”
      屹东夸张地做了个干呕的表情:“恶不恶心啊?谁要和你这种货色兄友弟恭?
      “那你说说,”陆逍挑眉,“我是哪种货色?”
      “犯罪分子,冷血动物。”屹东不甘示弱地回瞪陆逍:“别以为我听不明白,你刚才就是在拿人家孙子的命威胁他!”
      陆逍一愣:“谁?你在说何跛子?你在为他打抱不平?”
      屹东沉默不答。
      这种态度已经是答案。
      “你有没有搞错?他要杀你!”陆逍哭笑不得。
      他不明白屹东那颗头里都装了些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里面绝对没有脑子:“他要你的命,你可到好,居然还帮敌人说话?”
      “因为你是更坏的坏蛋。”屹东不知悔改,眼神活脱脱的一个犟种,“你为什么要打陆懂?你凭什么?”
      “凭什么?”陆逍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就凭他是老子在养的,有问题吗?”
      “封建!独裁!流氓行径!”伤痕累累的屹东从病床上弹射起来,控诉陆逍的罪状:
      “你拘禁他,不让他上学,限制他的自由,现在居然还被我发现你对他实施暴力!”
      陆逍没有为自己辩解。
      他皱起眉,眉峰的阴影死死地压住双眼,有种暴雨将袭的阴鸷。
      屹东说得上头,没有察觉。
      “不是第一次了,对吗?难不成你经常打他?”他越说越离谱,“陆逍,你看看陆懂,他那么信赖你,你怎么忍心!”

      “王屹东。”陆逍连名带姓地称呼弟弟,语调没有多少起伏,“这是我与陆懂之间的事情,你管不着。”
      “我没有养过你,没资格教训你,可这不代表你不欠揍。”他突然来到病床边,俯下身——
      屹东没料到陆逍会突然发难,为了尽可能地离陆逍远一些,他的后背只得紧紧地贴上床头。
      陆逍在极近的距离里盯着屹东的眼睛:“我警告你,王屹东,我忍你忍得很辛苦,劝你别再挑战我的底线。”
      “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免得你继续敌我不分,一而再、再而三地同情那些觊觎你小命的人。”
      “什么意思?”屹东心中不安,却依然虎着脸、虚张声势。

      陆逍歪起嘴角邪笑了一下,露出单边的虎牙:
      “我从来没对陆懂动过手,今天是头一回。”
      “他这次闹得太过火。要是我再不加以约束,我恐怕你哪天连命都搭进去了、还傻乎乎地念着凶手的好。”

      “你是说……”屹东目光呆滞、错愕地摇了摇头,“不、不是的……你在骗我!”
      “我有没有骗你,你自己心里清楚。”陆逍耐着性子解释,“好好回想一下,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屹东恍惚地喃喃:“他说……想和我一起去看海……”

      不知怎的,陆逍有点不爽。
      这令他接下来的话变得尖酸刻薄:“还看海……切,搞这么文艺,这种鬼扯的借口你也信?你以为在演八点档连续剧呢?”
      屹东被打击得如丧考妣,这副颓唐模样让陆逍稍微找回了心理平衡。

      陆逍走出屹东的病房,随手带上门。
      石头和冯媛媛正侯在门口等他。
      冯媛媛率先迎上来:“东东怎么样?”
      “死不了。”
      “欸我说你这人。”冯媛媛蹙着眉头,双手抱臂,明显动了气,“会不会说人话?”
      “至于吗?”陆逍失笑,“小孩子间小打小闹,受了点皮外伤罢了,犯得着这么认真吗?”
      “小打小闹?”冯媛媛对陆逍轻描淡写的态度感到愤怒又费解,“陆懂故意带东东去何跛子的地盘送死,你管这叫小打小闹?他还拿枪指着我,难道这也叫小打小闹?”
      她直勾勾地看向陆逍:“陆逍,你要明白,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陆逍也看向冯媛媛:“那照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无论是谁犯了事,都应该遵循道上的规矩。”冯媛媛神色肃然,“背叛自家兄弟要受什么惩罚,你比我更清楚。”
      “你是不是真疯了?”陆逍难以置信,“那么粗的棍子打在背上,连石头都扛不住,你让小懂去挨这个?”
      “规矩就是规矩。”
      “冯媛媛,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陆逍真心为他的小懂感到委屈极了。
      为什么东东一回来,所有人就站到了另一边,而对小懂的感受视而不见。
      他为小懂鸣不平:“你怎么忍心?小懂喊了你这么多年‘媛媛姐’,你是看着他长大的啊。”
      “可我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他。”冯媛媛神情带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黯然,“虽然他拿枪指着我的时候,我其实并不意外……但我还是……”
      她没有说下去。
      她没能说下去。
      她转而向陆逍发起火来:“最该怪的人是你!放枪的抽屉怎么连锁都不上一个?”
      “这谁能想得到?”陆逍为自己开脱,“他装得那么乖,谁能想得到他会胆大包天到偷枪?”
      “那后来呢?”陆逍的态度令冯媛媛更加恼火,“我明明提醒过你,你也清楚他手里有枪,为什么不把枪没收?”
      “媛媛啊,等哪天你当了妈就懂了。”陆逍插科打诨。
      “啊?”冯媛媛自觉被糊弄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有了二胎,得格外关注老大才行。要是喜新厌旧、把心思都放在小的身上,会招致老大的嫉恨!”陆逍说得煞有其事,“本来小懂就为东东的事跟我闹别扭,要是我再为个玩具找他麻烦,他更不理我了。”

      无论是陆逍那套所谓的“育儿经”,还是他把枪称为“玩具”的轻浮态度,都让冯媛媛极其不爽。
      “随你的便吧。”冯媛媛白了陆逍一眼,转身就走,对老大也是明目张胆地甩脸色,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石头夹在中间,哪边都不敢得罪,只能闭紧嘴巴装成个瘟鸡。眼看着媛媛要走,却又不敢把陆总晾在原地,只能眼巴巴望着她的背影。

      “还愣着干什么?”陆逍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成磊没辜负他这个绰号,这石头脑袋真是名不虚传。他暗自腹诽。
      “还不追?”他压低声音催促,又心急地把石头朝媛媛离开的方向推了一把。
      石头踉跄两步,这才反应过来,边喊“媛媛”,边紧跟着跑了出去。

      陆逍笑看石头傻里傻气的奔跑姿势,直至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扬起的嘴角又倏地落下。
      他回头望,屹东病房的门正紧阖着。

      小懂对东东的敌意令陆逍陷入两难、束手无策——如若能维持表面的和平该有多好。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就昏了头,居然把小懂的杀意轻易地透露给了东东?
      或许小懂对东东流露出的那点善意反而刺痛了他。
      早在王家初遇时,陆逍就明了东东看小懂的眼神,它似曾相识在每一次自己面对镜子的时候,他能在自己眼中找到同样的倒影。
      那是他羞于袒露在光下的秘密,将他的私欲照得无所遁形。
      可凭什么?
      凭什么王屹东能这样明目张胆地看他的小懂?

      于是——
      小懂讨厌东东,他忧心忡忡。
      小懂亲近东东,他的一颗心就如被泡在了酸水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这简直是个无解的命题。

      如果小懂和东东从没见过面就好了。

      从医院返回、抵达陆宅,那团乱麻依然缠绕在陆逍心头。
      陆宅已经换了面貌。
      春联贴起来了,灯笼也挂起来了,一片红红火火的热闹。
      管家早已敛去几小时前发现两个孩子失踪时的惊慌,开始有条不紊地向陆逍汇报明日的安排。
      陆逍心不在焉地听着,突然神色恍惚地来了一句:
      “小懂呢?”
      管家一怔,忙答:“二少已经睡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陆逍起身朝楼梯走去,“我去看看小懂。”

      陆懂怕黑、怕鬼、怕疼、还怕哥哥不理他。
      他怕的东西一大堆,也难怪陆逍一直觉得他娇气得没个男孩样。
      所以他睡前总会留一盏台灯;讨厌轻飘飘的羽绒被,偏爱厚重棉被压在身上的踏实,就好像这些东西能带给他一点聊胜于无的安全感。

      今天又与往常不同。
      稍早时候陆逍披在他肩头的那件大衣,此刻沉沉地覆在棉被上,带来额外的重量,就好像哥哥正在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正如当年他被救出公馆的那一晚,也是罩下了这样一件大衣,于是那些阴影魔障被隔绝在其外,最后消失无形。
      他终于能够睡个好觉。
      一如今日。

      陆逍进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小懂——
      一个蜷缩在棉被与大衣筑成的巢穴里的孩子。
      床那么空,被褥连带着大衣的重量那么沉,陆逍担心它们几乎要将底下单薄的身躯压碎了。
      怀揣着这样的忧虑,陆逍轻轻掀起大衣一角。
      睡梦中的小懂立即发出一声不安的嘤咛,眉头蹙起,眼看就要惊醒。吓得陆逍慌忙将衣角盖回去。
      那蹙起的眉峰瞬间舒展。
      小懂重新陷入酣睡。

      真是奇了怪了。
      陆逍无奈地弯起嘴角。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大衣还有这种奇效,居然成了安抚弟弟的灵药。

      他在床沿坐下,像多年前那般端详弟弟的睡颜。
      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扇形的阴影,呼吸的起伏轻得快要忽略不计,面容冷得像一束握不住的月光。
      任谁都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能狠下心、冷静地扣动扳机;却又在危急关头心慈、不忍心真要了对方的性命。

      陆逍曾大言不惭地说过:若有一天小懂需要举枪自保,便是他这个哥哥的失职。
      不料今日一语成谶。

      陆逍把手探进那件大衣的衣兜,摸出一个红色的小布包。
      自从侯阳镇回来之后,兄弟两人间生了隔阂,都刻意地冷着对方,所以当日说好的要在院子里架个火炉、帮小懂烤栗子的承诺还没有兑现。
      陆逍解开摁扣,往红色布包里瞧了一眼——
      金豆豆装了满满一袋,每一颗都被精心铸成了栗子的模样,栩栩如生。

      小孩命薄,压岁压祟。
      明天日程紧张、诸事繁杂,陆逍恐怕自己顾不上这个。于是他将布包仔细扣好,悄悄地塞进小懂的枕头底下,提前把这一份压岁钱送了出去。
      惟愿他的小懂,
      来年平安无忧。

      离开之前,陆逍轻轻理顺弟弟额前的碎发。
      冯媛媛说小懂早已不是小孩子了。
      可怎么不是呢?
      这永远都是他的小孩啊。
      即便小懂到了八十岁,只要他还想要,陆逍依然会给他准备压岁钱,压在他的枕头下面。
      惟愿他的小懂,
      年年平安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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