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猫驯养守则》晟扬

3、第 3 章

　　陆妄野向前一步，叶忱就退后一步。
　　一步一步，叶忱退无可退。
　　躯体贴近墙壁，那支举起的手还未放下。
　　黑暗里很多都是看不清晰的，比如叶忱的表情，比如陆妄野的动作。
　　僵持的一分钟后，陆妄野上手，牵起了叶忱那支带着黑色手套的手。
　　一用力，手套被摘下。
　　灯塔的光正好照射过来，金属反射出的光芒有些刺眼。
　　陆妄野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直直呼出一口气，攥在手心的手套也掉了下来。
　　机械手臂。
　　怎么会？
　　室内的灯开了过来，叶忱的手早已放下，他低下身子捡起掉落在陆妄野脚边的手套，带好，转身。
　　“你的手……”陆妄野站在原地，注视着叶忱的一举一动，心底的波涛汹涌，让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忱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站到了窗边，眺望着远方。
　　这是不想交流的意思。
　　可为什么呢？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心底似乎漏了个大洞，原先放在表面的伪装都泄了气，陆妄野彻底慌了神。
　　“你的手，是什么时候的事？”陆妄野冲了过去，并不关心叶忱身上那股子冷硬。
　　叶忱的另一只手，是温热的，跳动的，有他熟悉气息在的。
　　他是人类，不是机器。
　　一定是人类，如果，如果是机器人，不会的，绝对不可能。
　　可叶忱还是没说话，但没有拨开黏到身上的陆妄野。
　　陆妄野的心已经掉到了谷底。
　　记忆中的少年，会在令人烦闷的午后，拉着他的手，穿越大半个校园，到无人的钢琴室，为他一人弹奏歌曲。
　　阳关透过纱窗，不偏不倚的投在那双细长白皙的手上，手指上下翻飞，飞到了陆妄野心里，陪伴他熬过了之后漫长的岁月。
　　可一瞬间，记忆中那些微弱的、美好的细节似乎都被现实一点点击碎。
　　长久过后，叶忱漂浮在外的灵魂才慢慢被拉回，只见他转过头，盯着陆妄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陆中校，拜托你好好认清楚，我是谁。”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气息，陆妄野确信不会认错的。
　　“我是叶忱，今天下午我才与陆中校见面，拜托陆中校，注意距离。”
　　“至于我的身体，与陆中校毫无关系，希望陆中校，自重！”
　　叶忱皱着眉，将自己从陆妄野有些失控的拉扯中拯救出来，掸一掸被扯皱的衣角。
　　海浪拍击着岸边的石头，交错的打击声与陆妄野紊乱的心跳同频。
　　无形的空气将两人分割在了两个无法触及彼此的空间，陆妄野眼中是茫然失措，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悲伤。
　　而叶忱只是冷眼旁观着，冷漠的、疏离的。
　　真的，不是一个人吗？
　　心底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开来，记忆里完美无暇的少年景象破碎。
　　不可能的，他不相信的。
　　“真的是毫无关系吗？叶上校。”陆妄野颤抖着声音，“一个背景一片空白的陆军上校，顶着一张与首都江议员一模一样的脸，带着和他一样的信息素，为了我去年的案件而来。”
　　“你说，与我无关？”陆妄野抬起头，黑眸直视着眼前那潭深不见底的湖蓝，“是真与我无关，还是为了我，设下的专属杀猪盘。”
　　叶忱比陆妄野高了些，微微俯视的视角，带上了些压迫感。
　　“陆中校，依旧是那个问题，你怀疑的是谁？”室内原本有些暧昧的气息早已消失，叶忱盯着陆妄野的眼睛，重复着这个被陆妄野妄图揭过去的问题，而陆妄野的气急败坏，他没有回应。
　　叶忱不敢也不能回应。
　　牙齿抵着舌尖，用力的撕咬强制理智回笼。
　　叶忱面上，依旧是毫无表情，仿佛他来到这里，真的就是为了追寻去年那起事故的真相，别的，他丝毫不在意。
　　陆妄野站在窗前，外头涌进的暖气与室内空调的凉气一起撞着他，理智在逐渐回笼。
　　“陆中校，你是军人，是联盟海军中校，是海军的新生力量，面容也好，信息素也好，相信你在军校都接受过相应的训练，不会轻易被蛊惑。”叶忱吐出一口气，舌尖出血，混杂着信息素飘了些出来，但话语依旧冷硬。
　　“可是陆中校，你今日的表现完全不像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我见到的是一个为情所困、浑浑噩噩的人，我真的很怀疑在联盟总部被储将军夸出花的，陆将军的小儿子，到底是有真才实学，还是徒有其表。”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陆妄野的美梦也被无情击碎。
　　什么也没问出来，得到的只有当头棒喝。
　　只有鼻尖那淡淡的雪松信息素，在告诉他，这不是一场拙劣的独角戏。
　　而对面的筹码，虽然没到上桌的时候，但也露出了些许马脚。
　　啪的一声，陆妄野当着叶忱的面给了自己一巴掌。
　　给叶忱一个交代，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
　　“抱歉叶上校，确实是我过界了，您放心，我不会纠缠您，至于您说的怀疑的人，我实话实说，他们每一个人我都怀疑过无数次，可我推断不出来，就像您说的，他们是联盟培养出来的军人，他们家世清白，家人都在联盟内生活，谁也没有出卖联盟、出卖队友的动机和理由。”
　　陆妄野叙说着，眼里是坚定的诚恳，抛却了心底的杂念，他是那个靠着军功、一点一点从小兵爬到中校的家族弃子。
　　真才实学，还有一点。
　　“这也是上层想不通的地方，也是储将军为你们争取来辩解的理由之一，”叶忱道，“早点休息，陆中校，明天的调查，需要你保持清醒。”
　　说完，叶忱脱掉了外套，穿着衬衫躺到了气垫床上。
　　陆妄野摇摇晃晃的回到自己床上，摸了摸被自己扇得有些发麻的嘴角。
　　“叶上校睡觉介意开灯吗？”
　　“不介意，陆中校按自己习惯随意即可。”
　　陆妄野点点头，不再开口。
　　抱着被子躺下，原本以为会胡思乱想很久，但脑中一片清明。
　　真的，因为江敛舟发了太多次疯。
　　自己是不是病了？
　　带这些无法言说的怅惘，必然是个无眠之夜。
　　可奇迹般的，陆妄野很快就进入了睡眠。
　　而一旁一直紧闭双眼的叶忱在听到耳边均匀的呼吸声时，缓缓睁开了眼。
　　原本压抑着的，悄无声息蔓延开来的安抚信息素在空气中慢慢汇聚，灯光下，陆妄野精致的眉眼皱成一团，似乎被困在很深的梦魇里。
　　叶忱缓缓抬起自己被陆妄野舔舐过的掌心，用眼神一遍遍描绘着陆妄野的眉眼，将掌心贴到了自己的唇上。
　　若有似无的柑橘味窜入鼻间，叶忱咬着唇压抑着心头的百感交集。
　　从今日见到陆妄野的第一眼开始，思念和心疼交融在一起，压得叶忱喘不过气。
　　从小梦想当狙击手的少年，最后出现在了海军基地。
　　他很难想象，那个从小害怕黑、恐惧深海的陆妄野，在他走后这几年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可是，就算如今他回来了，还是无能为力。
　　触摸着自己已经机械化的手臂，叶忱努力平静下来，右手摸向颈间，是一串项链。
　　一串吊着一枚硬币的项链。
　　握住项链，仿佛握住了曾经。
　　“叶上校。”陆妄野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叶忱有些迷茫的睁开眼。
　　外头的天光早已显现，似乎是因为室内一直开着灯，叶忱对天亮的感知似乎不是那么敏感了。
　　身上不知何时盖上了一床薄被，手心还攥着那枚硬币，叶忱的眼睛闪了闪，抬头望向陆妄野。
　　“起床，我带你去物证室，看看在海底打捞上的东西。”陆妄野似乎没看出叶忱的异常，就像他昨日承诺的那样，保持着距离。
　　叶忱松了口气，在陆妄野转身的瞬间，将项链塞回了衣领。
　　洗漱完，两个人沉默的离开了宿舍。
　　早晨的阳光正好，不算很热，晒在人身上是种舒适的暖意。
　　可这两人之间，那种莫名其妙出现的寒意却没有被晒化，丝丝缕缕传出来，让周围年轻士兵都不敢靠近。
　　“基地食堂七点开餐，还有将近半小时，叶上校晨跑吗？要不锻炼会吃完早饭，再去看物证。”陆妄野看看手表，指针指向了25，是个有些尴尬的时间。
　　要是现在去看物证，早饭怕是也顾不上吃了。
　　听说机械改造士兵的食物需求量是普通士兵的三倍，不能让叶上校在他们海军第三基地饿出毛病。
　　“好。”叶忱还是惜字如金，跟在陆妄野身后。
　　陆妄野点点头，转了个弯，往操场去。
　　“不如，带我去海边转转吧。”走了几步，发现周围的士兵越来越多，叶忱顿了顿，上前拍了拍陆妄野的肩膀。
　　陆妄野似乎在想事情，面无表情，被人从身后一拍，肩膀肉眼可见的一抖，又装作无事发生般开口：“好。”
　　往海边的路上人果真少了很多。
　　稀稀拉拉的几个，步伐匆匆，也没有人在周围看着陆妄野指指点点。
　　陆妄野的身份，从来不是秘密。
　　而他为何到此的传言，也在基地里传了很多年。
　　这里是联盟海军里头最为重要的基地之一，过来镀金也好、中转也好的各界二代们也不少，所以有关陆妄野的风流韵事，自他到了基地，就传了出去。
　　更何况，还有更多的，来自联盟军校的毕业生，他们与陆妄野的年纪差不多，那几届学生可是亲眼见到这位陆公子，与如今在联盟已经有了一席之地的江议员是如何旁若无人的出双入对的。
　　严肃压抑的地方，桃色新闻是解放压力的一种良好出口。
　　所谓的传闻，就愈演愈烈。
　　陆妄野早已习惯了被当做基地异类，对于背后的指指点点早已不在意。
　　可叶忱不行。
　　面对外界对陆妄野所有的指责，都像利剑直指叶忱的心脏。
　　当年的事，如果他能更敏锐些，是不是就不用将陆妄野一个人丢在原地了？
　　“叶上校以后与我保持些距离，二十米吧，不然对你影响不好。”陆妄野走在前头，低头看着叶忱越靠越近的影子，话语平静。
　　“我的工作……”
　　“不耽误你的任何工作，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叶上校平坦的前途有什么不该沾染上的污点。”
　　“叶上校知道了吧，您长得，和我那前男友，一模一样。”
　　！
　　“不必在意。”叶忱不知道说什么了，闭闭眼，丢出任何话似乎都显得很是苍白。
　　太阳爬到了更高的地方，但照耀的光芒似乎温暖不了什么。
　　这里是个四面环海的小岛，岛上只有驻扎的军队，原本的居民因为战争的扩散，在联盟的帮助下，纷纷搬到了陆地。
　　留在岛上的，只有几座极具民族特色的高脚树屋。
　　海边的这几座废弃树屋，成了士兵们带着来岛上探亲的家属常去的约会地。
　　可陆妄野与叶忱走到这里，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海风吹来大海的气息，陆妄野脱了鞋袜，踩在细软的沙滩上，缓缓靠近了大海。
　　“陆中校。”叶忱跟着，走的端正，但看着陆妄野，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那个方向，”陆妄野指着远处，“是我们原本巡航的地方，我想了想，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那次任务真正到达的地点不是那，我们在那边打捞上来的东西，就不能称作证物，大部分应该是敌方特意要我们发现的东西。”
　　叶忱点点头，这点说的不错。
　　“一年过去了，太多证物和细节被冲走，找到真相似乎越来越难。”陆妄野看着远方，低声说着。
　　“所以，陆中校等一下要带我去看什么？”叶忱也有些好奇了。
　　“看一看我的队员们留下的东西，都在物证室，我没去看过，这次，总得去看看了。”
　　陆妄野看了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45，可以往餐厅去了。
　　“走吧。”穿好鞋袜，陆妄野抹了把脸，面上是温和的笑容。
　　沉默的吃完早饭，叶忱第一次有了感同身受的感觉，他有些明白动物园里吃喝不愁的动物为何很多会出现心理问题。
　　被很多生物拿看异类的眼光打量，是一种及其变扭的经历。
　　就连最木讷的生物，都会感到不适吧。
　　这样的生活，陆妄野过了许多年。
　　陆妄野并不知道叶忱心里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也没什么想表述的，咽下口中最后一口稀饭，站起身，领着叶忱走了出去。
　　“哟，这不是陆中校吗？”迎面而来的，是一个中年人，周围拥簇着几个衣冠楚楚的大小军官，“不是被停职调查了？怎么还有心思出来乱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