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树叶》初玥栀

24、开黑

　　秋假的最后一天，天色灰蒙蒙的，酝酿着一场深秋的冷雨。连日的放松让惰性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当宋萤在“幸存者联盟”群里发出“最后一天了！网吧五连坐，走起！”的消息时，几乎立刻就点燃了某种躁动的情绪。

　　【江疏延】：……哥，你去吗？（后面跟了个小心翼翼的表情包）

　　【刘念】：啊？网吧？我……我没怎么去过……

　　【宋萤】：@江浔 兄弟，发句话！@林安言 大学霸，给个面子！最后一次放纵了！！！！

　　【江浔】：……安言估计不会去。

　　【林安言】：地址。

　　林安言简短的回复像一颗深水炸弹，把潜水的都炸了出来。

　　【宋萤】：！！！！！！卧槽！活的！答应了？！！

　　【江疏延】：安言哥你……？

　　【刘念】：[震惊]

　　【江浔】：……你真去？

　　连江浔都感到意外。在他的认知里，林安言和“网吧”、“开黑”这类词汇，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存在。

　　下午两点，五人在市中心一家名为“梦曦网咖”的门口汇合了。

　　网咖门面不小，霓虹灯招牌在阴沉的天气里格外显眼。宋萤显然是常客，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一股混合着空调暖风、烟草（尽管有禁烟区，但味道依旧残留）、泡面、以及无数电子设备散热产生的、难以形容的“网吧味儿”扑面而来。

　　昏暗的光线，闪烁的屏幕，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以及玩家们或激动或低沉的呼喊咒骂声，构成了一种与图书馆、教室截然不同的喧嚣生态。

　　刘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江疏延也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四周。

　　江浔倒是神色如常，他初中时没少跟狐朋狗友混迹于此，只是上了高中后收敛了许多。他更关注的是林安言的反应。

　　林安言微微蹙了下眉，显然不太适应这里的空气和噪音，但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厌恶的表情，只是平静地观察着周围，像是一个踏入新生态系统的学者。

　　“老板，五连坐，要安静点的区域！”宋萤拍着前台桌子，嗓门洪亮。

　　网管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尤其在那几个穿着明显是学生模样的人身上停顿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利落地开了机器。

　　他们的位置在一个相对靠里的角落，五台机器并排。宋萤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中间，江浔挨着他，然后是林安言，最边上则是江疏延和刘念。

　　开机，登录。宋萤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款时下最火的MOBA游戏《永恒之战》的图标。

　　“快快快！上号上号！”

　　江浔熟练地输入账号，侧头看向旁边的林安言。林安言看着登录界面，动作有些生疏。

　　“你没玩过？”江浔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
　　林安言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看别人玩过。”

　　“我教你。”江浔立刻来了精神，几乎是半站起身，越过座椅扶手，伸手握住林安言放在鼠标上的手，引导着他点击注册、输入信息。

　　他的胸膛几乎贴着林安言的后背，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

　　林安言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手指在江浔的掌心下微微蜷缩。

　　在这昏暗嘈杂的环境里，这个过于亲密的接触被无限放大。

　　他能清晰地闻到江浔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和他自己身上那股网吧沾染的烟火气截然不同。

　　“……我自己来。”他低声说，试图抽回手。
　　江浔却握紧了些，带着点耍赖的意味：“新手教程复杂，我带你过一遍，很快。”

　　他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透过皮肤渗入林安言的血液里。

　　宋萤在一旁看得直咧嘴，用手肘撞了撞旁边的江疏延，挤眉弄眼。

　　江疏延脸一红，假装没看见，低头摆弄自己的耳机。刘念更是全程盯着自己的屏幕，假装在研究游戏界面。

　　好不容易注册完毕，进入游戏。新手教程对于林安言这种逻辑思维能力超强的人来说并不难，他很快就理解了基本操作和游戏规则。

　　“可以啊大学霸！”宋萤惊叹，“比我当初学得快多了！”

　　林安言没理会他的调侃，目光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英雄技能说明，像是在分析一道物理难题。

　　第一局匹配开始。宋萤秒选了他最擅长的刺客型英雄“影刃”，嘴里嚷嚷着：“这局看我carry全场！”

　　江浔选了个比较稳妥的战士“钢铁壁垒”，对林安言说：“你选个简单的，比如那个‘精灵祭司’，跟在后面加血就行。”

　　林安言依言选了那个穿着白色长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辅助英雄。

　　然而，游戏一开始，情况就脱离了江浔的预想。

　　林安言操作着“精灵祭司”，并没有像普通新手那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浔的战士身后。

　　他走位极其谨慎，总是保持在最安全的距离，技能释放的时机精准得可怕。

　　当江浔冲上去和对方换血时，他的治疗术总能恰到好处地落下；当宋萤的刺客试图绕后偷袭时，他能提前预判到危险，给出一个关键的护盾。

　　“卧槽卧槽！林安言你这意识可以啊！”宋萤在一次成功反杀后，忍不住在语音频道里大喊，“你怎么知道那边有人的？”

　　林安言戴着耳机，目光紧盯着小地图，语气平淡：“视野消失了三秒，根据对方打野上次露面的时间和移动速度推算，大概率会经过那个区域。”

　　宋萤：“……当我没问。”

　　江浔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玩这游戏靠的是经验和直觉，而林安言靠的完全是大脑计算。

　　但毕竟操作生疏，在一次小型团战中，林安言因为走位稍慢，被对方控制住，瞬间秒杀。屏幕灰掉的那一刻，他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我的。”他简短地说。

　　“没事没事！”江浔立刻说道，“怪我没保护好你。”他操作着残血的战士且战且退，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维护。

　　宋萤在一旁怪叫：“哎哟喂，这还护上了！”

　　第一局有惊无险地赢了，林安言的辅助数据相当亮眼，承伤和治疗量甚至超过了某些老手。

　　“可以啊林安言！”宋萤兴奋地拍桌子，“深藏不露啊！以后五黑固定辅助就是你了！”

　　林安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结算界面，似乎在分析数据。

　　几局游戏下来，气氛越来越热烈。连一开始有些拘谨的刘念和江疏延也放开了，跟着宋萤大呼小叫。

　　“啊啊啊！SOS救命！他们来抓我了！”江疏延操作着的射手被三人围殴，屏幕瞬间灰暗。

　　“别怕别怕，我给你报仇！”宋萤的刺客从阴影中杀出，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收割掉两个残血，自己也壮烈牺牲。

　　“奈斯！”江浔大喝一声，他的战士顶在前面，如同真正的壁垒，为林安言的辅助创造了完美的输出环境。

　　林安言依旧沉默，但操作越来越熟练。他不再局限于加血，开始有意识地用技能限制对方走位，甚至偶尔能预判对方的技能，进行反制。他的大脑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飞速处理着战场信息。

　　“安言，左边草丛！”江浔喊道。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林安言操控的“精灵祭司”已经向那个方向丢出了一个探测视野的光球，果然照出了一个潜伏的敌人。

　　“牛逼！”江浔由衷赞叹。这种默契，仿佛他们已经在游戏中并肩作战了无数次。

　　趁着回城补状态的间隙，江浔侧过头，看着林安言专注的侧脸。

　　屏幕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此刻映着快速切换的游戏画面，显得格外明亮。他紧抿着唇，神情是面对难题时才有的认真，却比平时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生动的气息。

　　江浔心里一动，在桌下的手悄悄伸过去，轻轻碰了碰林安言放在鼠标旁的手。

　　林安言操作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躲开。他的指尖冰凉，和江浔温热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在昏暗的角落里，在震耳欲聋的游戏音效和键盘敲击声中，这一点短暂的、隐秘的皮肤接触，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连通了两个世界。

　　江浔得寸进尺地用指尖勾了勾他的小指，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重新投入到激烈的团战中。林安言的耳根，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悄悄漫上了一层薄红。

　　“赢了！！！”宋萤一声怒吼，伴随着对方基地爆炸的绚丽动画，他猛地摘下耳机，激动地挥舞着拳头，“五连胜！看到没！这就是实力！”

　　江疏延和刘念也兴奋地击掌，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林安言缓缓靠在椅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连续几个小时的高度集中，让他感到一丝疲惫，但精神却有种奇异的亢奋。

　　这种依靠团队配合、即时反应和策略博弈带来的成就感，与解开一道数学难题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着迷。

　　“怎么样，大学霸，游戏是不是也挺有意思的？”江浔笑着看他，眼神亮晶晶的。

　　林安言推了推有些滑落的眼镜，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密的声响。网咖里依旧喧嚣，但他们这一角，却仿佛因为共同的胜利而笼罩在一种温暖融洽的氛围里。

　　宋萤兴致勃勃地复盘着刚才的精彩操作，唾沫横飞。江疏延和刘念凑在一起，讨论着哪个英雄皮肤好看。

　　江浔则侧着身，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林安言说着话，大部分时间是他自己在说，林安言偶尔回应一两个字，或者点点头。

　　“累了？”江浔注意到林安言揉了揉眉心。

　　“还好。”

　　“要不要喝点东西？我去买。”江浔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林安言拦住他，“快结束了。”

　　雨声，键盘声，队友的谈笑声，混合在一起。江浔看着林安言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轮廓，心里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填满。

　　他喜欢看到林安言这样放松的、带着点人间烟火气的样子，喜欢这种仿佛将他拉入自己世界的亲近感。

　　最后一点游戏时间耗尽，五人意犹未尽地离开了网吧。推开门的瞬间，湿润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驱散了里面的闷热和浊气。雨已经小了些，变成了绵绵的雨丝，在傍晚的暮色中飘飘洒洒。街道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反射着路灯昏黄的光晕。

　　“爽！”宋萤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是假期该有的样子！”

　　“就是时间太短了。”江疏延有些遗憾地看着湿漉漉的街道。

　　刘念小声说：“不过玩得太久，眼睛有点酸。”

　　“明天又要回学校了……”宋萤哀叹一声，随即又振作起来，“不过想到夏魔头可能和徐阎王在约会，感觉上学都没那么可怕了，哈哈！”

　　提到这个，几人都笑了起来。阴雨带来的些许惆怅被这个无厘头的八卦冲淡了。

　　站在街口，到了该分别的时候。雨丝在路灯的光柱中飞舞，像无数银亮的丝线。

　　“怎么走？”江浔看向林安言。

　　“地铁。”

　　“我送你到地铁站。”江浔不容置疑地说，然后对宋萤他们挥挥手，“你们呢？”

　　“我俩打车。”宋萤搂住刘念的肩膀，又对江疏延说，“疏延妹妹，一起？”

　　江疏延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林安言，抿嘴一笑：“好。”

　　兵分两路。宋萤三人拦了辆出租车离开。江浔和林安言共撑着一把伞——是江浔出门时顺手塞进书包的，一把黑色的单人伞。伞面不大，为了都不被淋湿，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肩膀挨着肩膀，手臂偶尔会因为步伐不一致而轻轻碰撞。

　　雨声淅沥，敲打着伞面，像是为他们隔绝出了一小片独立的天地。街上的行人匆匆，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模糊的光影。

　　“今天……开心吗？”江浔低声问，伞微微向林安言那边倾斜。

　　林安言看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街景，轻轻“嗯”了一声。

　　“我也很开心。”江浔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没想到你游戏打得这么好。”

　　“计算而已。”林安言淡淡道。

　　“那不只是计算，”江浔认真地说，“那是意识，是默契。”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就像……我们之间一样。”

　　林安言脚步微顿，没有接话，但伞下靠近江浔那一侧的手，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走到地铁站入口，收了伞，两人身上都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明天……”江浔看着林安言被雨水打湿了几缕的刘海，心里有些不舍。

　　“嗯，开学。”林安言接话，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静。

　　“那……学校见。”江浔笑了笑，眼神温柔。

　　“学校见。”林安言点点头，转身走向闸机。

　　江浔站在原地，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融入地铁站熙攘的人流，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空气里还残留着雨水的清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林安言的干净气息。

　　三天的秋假，像一场短暂而美好的梦。有火锅的热闹，有图书馆的静谧亲吻，有网吧的并肩作战。这些片段，如同色彩斑斓的碎片，拼凑出一个不同于往日单调灰色的青春。

　　他知道，明天开始，又要回到那片没有硝烟的战场，面对堆积如山的试卷和无处不在的压力。

　　但此刻，他的心里是满的。那些共同经历的温暖和快乐，如同积蓄在心底的能量，足以支撑他去应对接下来的所有挑战。

　　他握了握拳，转身走入绵绵的秋雨中，步伐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