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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怀疑有人在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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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方向好像不是我家?”回程路上,看着有些陌生的街景,景悠歪头发问。
“不好意思,刚刚走神,直接开回我家了。”
“没事,那等下到了,你把我放下,我打辆车回家就行。”虽然有点乌龙,但没关系。
“或者,你要不要到我家坐坐。我从北京带回来一些糕点,还有朋友酒庄带回来的酒,一起尝尝吧。算是,给你补偿原本应该娱乐的时刻。”秦子衿尝试着邀请。
“好呀。我喜欢吃稻香村,你买的是那个吗?”
“不是,下次买稻香村。”
“好啊。”景悠笑眯眯。
车子开进一个高档小区。景悠知道这个楼盘,开盘时创下全市楼王的记录,登上了本地新闻榜。小区里绿化很好,月光和路灯照射下树影婆娑,幽静美丽的同时增添了很多私密性。
楼宇是一梯两户的格局,秦子衿一手推着行李一手按向指纹锁,“请进”。
屋内是预料之中的整洁和空旷。
据说家是一个人真实人格的体现,秦子衿的家审美在线,但显然温度不足。
他把外套换下,带景悠客厅入座。接着打开行李箱,又从厨房拿来喝酒的工具和餐盘,在景悠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开酒、醒酒、倒酒,点心装盘。
“如果是十年前,我一定想不到未来有一天我会在你家,享受你的招待。”景悠笑着说。
“在你的记忆里,我们很不熟吗?”
“就,不算熟吧。我们好像也没怎么说过话?”
秦子衿没说话。
明明有很多。
高中时,景悠总是很早到教室,秦子衿因为要跟妈妈一起出门,也到得很早。景悠看到他,常洋溢着明朗的笑脸,对他说早上好。
雨天上体育课,室内体育馆只有篮球场,秦子衿是球队主力,景悠技术不佳只能担任替补。秦子衿被换下时,如果坐在景悠旁边,总能听到景悠问他,要不要喝水。
还有,秦子衿和景悠是唯二代表学校参加省级奥数竞赛培训的人选,虽然景悠中途退出,但总归一起在训练营待了两天。
不熟吗?没怎么说过话吗?
“那这么多年,你跟大家好像也联系不多?”小狗发觉自己说错话,于是立刻切换话题。
秦子衿仰头喝一口酒,皱了一下眉头:“去Q大的前几年,因为周围的同学都很优秀,我为了不被落下,完全专注学业。后来有老师看中我去做项目,又接着辗转交换去了美国。一直,都没有机会。”
“那么早就去美国了吗?”
“嗯。过去的太早,没有什么经济支持,第一年除了学习和工作,还要打工。”
景悠很惊奇,问:“打工?你吗?做什么?”
“一开始会通过其他华人介绍的中餐厅或者酒廊偷偷打工,还要躲避不时的检查。后来专业项目有起色,老板给了一些补助,就不做这些了。”
景悠听得很认真,也很意外。
秦子衿接着说:“那时候过的很辛苦,少有开心的时候。就会想到以前,有过简单且幸福的日常。”
以前,有虽然不熟悉但热闹的同学,有心思都在学生身上但温和包容的父母,有对自己期望很高不断鼓励的老师。还有,一直和煦温暖明媚的景悠,是无法被忽视和忘记的亮色。
自己说了很多,秦子衿反问道:“你呢。一直在杭城,会常跟大家联系吗?”
小狗讪笑:“哈哈,其实也没有。”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景悠被爸妈带到一个约好的餐厅包间。不是庆祝12年寒窗苦学后的大考结束,也不是犒劳彼此在这一年的辛苦付出。他们安静地点菜,安静地吃饭,有时表现得欲言又止,有时又好像下好了决心。
景悠的心在不断下坠,眼神往包间的门看去,躲避他们的眼神和夹来的菜。
“悠悠,我跟你妈妈离婚了。”终于是爸爸先开了口。
“这几天,你可以跟朋友报个团出去玩一下,我们要处理一下家里的东西,然后搬出去。开学之前,你可以去爷爷奶奶家住。如果想在家住,可能得自己照顾自己。这个房子就留给你,从外面玩回来之后,爸妈带你去做房产更名。”
“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你不用担心,我和你爸爸会继续供你。学费我来,生活费爸爸来。等下吃完饭我们就去银行给你开张卡,后面我们按时给你打钱。”
原来,家可以散得这么轻易。房子、物品和抚养的义务只好三言两语交代结束了。
心里早有预兆吗?景悠想。
是的。
但结果下来之前,总觉得还有转机,还会变化,还能继续。只是,从今天开始,不会了。
在幼年时,父母离异影响大;还是成年后,父母离异影响大?可能没人知道答案。但对景悠来说,即便在很长的时光里都猜测了可能的走向,不断预演如果发生后要如何选择的画面,到真的这一刻来临时,痛苦、慌张、恐惧并没有减少一分一毫。没办法像小说或动漫主角那样潇洒地说一声:“早就猜到了”,也无法装作成熟冷静的样子,自然接受自己成人后需要第一个面对的课题。
他说不出话,嘴巴像被胶水黏住了。眼眶不受控制的有温热感,很快眼泪从一滴滴落下,到忍不住滂沱如大雨。
他们没有去银行,因为景悠少见地不配合。他坚持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爸爸或者妈妈在家里收拾行李发出的声音。
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反馈,或者一种对抗,但已没有意义。
再后来,景悠一个人去大学报到,虽然家在本地但选择住校。头几年几乎不与原来的同学联络,怕因为聊到过去而忆起想忘记的片段。节假日也常拒绝室友出游的邀请,一个人背着画板出门写生。他在适应,在接受,在自愈。
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成长为一个无畏的大人?要花多少力气才能不在意别人给的伤痕?
景悠不知道,甚至觉得即便在当下的这一刻,也没有真正忘记或释怀:开心过,伤心过,委屈过,如潮湿雨季绵延不停。
“那看来,我们一半一半。”秦子衿从餐盘里拿出一块粉色的马卡龙,递给他。“跟你的发色很配。”
景悠接过,像是想到什么,笑着问:“你在国外是不是也很受欢迎?去酒廊打工也被搭讪吗?”
“像你刚刚被搭讪一样吗?”秦子衿调笑道,不意外惹来景悠的白眼。
“有,有人问我有没有伴,下班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你怎么说?”
“There's someone I like back home, and he's waiting for me to come back.”
我在家乡有喜欢的人,他在等我回去。
景悠正咬了一口粉色的马卡龙,点心渣渣从咬住的地方掉到地上,发出非常细微的声音,他感觉那声音,也从他的心脏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