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真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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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湛川被归鸿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手指倏然一僵，止不住蜷曲又张开，竟不慎挑落了垂落在归鸿肩头的白绫。
那条白绫顺着他被抓住的手腕簌簌落下，滑过归鸿的手背，又滑过江湛川因宽松的衣袖而裸露在外的整条小臂，最后结结实实挂在了他的臂弯里。
归鸿大概也完全没有料到会出现如此情况，整个人像是一只被人突然踩了尾巴炸毛的猫，浑身猛地一阵战栗。
抓着江湛川手腕的那只手却因此更加用力了，用力到他的手掌都开始有些发胀，青筋一根接着一根地往外暴。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
二人鼻尖之间的距离此刻只余下不到二十厘米，江湛川的目光被迫赤裸裸地落在了归鸿原本一直被遮住的眉眼之上。
他的眼睛半阖，密而长的睫毛低低垂着。晦暗的光线又添了几分朦胧，乍看不出任何瑕疵，只像一位沉静闭目的大美人。
但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的眼球早已不翼而飞，眼眶之中空无一物，甚至还有些轻微萎缩的迹象，眼角处还有几道皮肤被撕裂后又愈合的伤疤，看起来已颇有年头。
各种情绪如野草般在江湛川脑海中疯长，又被一把大火顷刻间燃烧殆尽，他呆呆地望着一地灰烬，剩下的只有心疼。
他原本见归鸿态度已有些缓和，想接过他的话头和他正式商量一下“结为道侣”这事儿，现在却全然说不出口了。
那不还是在把他当成“任务道具”利用吗？
做人可不是这么做的。
江湛川重重吸了口气，屏住呼吸，做了他从刚刚就想做却一直没敢做的事儿——他很慢很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归鸿眼角处的疤痕。
手指触碰到皮肤的刹那，江湛川明显感到归鸿的面部肌肉有些抽搐，而后瞬间紧绷了起来，放在另一条腿上的手狠狠揪住了自己的衣角。
“对不起啊，”江湛川的指尖一触即离，轻声道，“我帮你系上吧。”
归鸿没有说话，先前抓着他手腕的手此刻无力地垂下。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耳尖似乎有些发红，甚至有将要爬上两侧脸颊的趋势。
江湛川觉得自己现在大约有些了解他的脾气了，既不明确表示反对，就全当他是默许自己这么做了。于是他一把拎起了还挂在他胳膊上的白绫，起身绕到了归鸿背后，轻轻屈膝跪了下去。
景鸿原本对这条白绫的存在十分无所谓，只当作是一个角色自带的锚点。
毕竟只是游戏而已，即使失去视力那也只是暂时的。他只获得了盲人更加敏锐的其他感官，但并没有因此觉得自己残缺或者感到自卑。
再说身份也都是自己亲手选的，怪不得别人。
在副本里“生活”的这几天，他也只是学着慢慢适应了黑暗。他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这一切，因为他知道这不过是一场终有尽头的体验。
然后何澄问他：“你疼吗？”
又问他：“你饿吗？”
他忽然觉得这条白绫就像是融入了他的灵魂，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如果这世界是个巨大的摄影棚，他就是个把自己演入了戏的三流演员。
因此当它猝不及防地从脸上滑落，景鸿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给看光了，倘若别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口，那他空空如也的眼眶大抵是心灵的地下室入口、潘多拉魔盒。
将他所有自私、阴暗、欲念，一并放出，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真实。
他对此感到无比恐惧，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要强行退出游戏，逃离这个世界。
而目睹他全部丑陋的那个人……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光他，也可以抓住他一瞬间的脆弱提出自己的要求。
但他并没有选择这么做。
他没有擅自闯入，也没有嘲笑他的不堪，只是默默伸出手擦拭了一下地下室入口的灰尘，然后把大门给关上了。
那双手此刻已经很慢很慢地理顺了他凌乱的发丝，将白绫交叉在他的后脑，他的手指有些笨拙地在发间穿梭，大约是打了个蝴蝶结。
景鸿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此刻的情绪，只觉得何澄的手指似乎正在释出细细的电流，时不时穿透他的心脏，令他的整个胸腔一阵一阵地发麻，呼吸也愈发急促。
他很想说点什么，但一句话好不容易融化到唇边又被瞬间冻结，就这样反反复复好多次，直到那双手彻底离开了他的头发。
如果这是一场比赛，那他认输了。
这辈子第一次认输了。
“……我饿了。”
景鸿最后只说出来了这三个字。
江湛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了一个笑容。
“知道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他面前的不是什么任务目标，不是需要仰望的冰山，更不是需要供在庙堂里讨好的大佛。
建模底下是一颗有血有肉的心。
他会饿，也会受伤。
他自己也不是这个游戏的上帝，可以理所当然把一切情感都当作虚假冰冷的数据和代码。
死亡并非他在这里的唯一真实。
他会死，也可以爱。
城墙下的小士兵扔了个胯骨轴子，竟然真就击中了城门楼子上的大将军，打得他稀里糊涂地大开了城门。
江湛川飞快地爬起身来，顺手把旁边的窗帘也给拉开了，接着一路小跑出了门。
景鸿听着他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觉得这人翘起来的狐狸尾巴都快甩到自己脸上了，窗外的阳光一股脑泼洒在身上，虽不见光，却还能感到些暖意。
直到房门咔哒一下关上，他才如梦初醒般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还真的是个蝴蝶结。
……
无论是现实还是游戏厨艺都几乎为零的外卖平台至尊sssivp会员江湛川为表诚意，亲手给大佬下了……一碗清汤面条。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做熟且不会炸厨房的东西。
他还顺手给自己也下了一碗，主打一个陪伴，毕竟大佬现在又看不了下饭视频，他立志要成为一颗临时人型榨菜。
不过选择不擅长的项目硬做的最主要原因是，江湛川觉得自己需要找点事做才能冷静一下，在大佬面前他还能勉强维持着轻松欢快的假象，一出了门他就差点两腿一软坐在地上。
简直就是落荒而逃。
他觉得大佬大概也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他被大佬抓过的那只手腕已经出现了几道十分显眼的红痕。在江湛川的印象里，他一直是冷静持重这一挂的人物，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失态……
江湛川端着两大碗面，又在门口站了好久才重新回到客房。
归鸿甚至已经主动坐到了两天以来一直拒绝靠近的餐桌旁边，他神色如常，仿佛房间里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江湛川的一场梦。
江湛川把面端上桌，随后再一次臭不要脸地把客房餐桌的椅子也从面对面挪成了并排摆着的，在他身边坐下。
归鸿：“这是你做的？”
天尊啊，大佬连筷子都没动，就光闻了闻味儿，他做的东西有这么不堪吗！
“呃……”江湛川难得没自信一次，“你要是觉得不行，我可以找厨师……”
“不用。”
归鸿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拿起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半天，又突然补了句：“挺适合减脂的。”
江湛川：“……”
一时听不出来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不过至少大佬没打算就此罢食，还是很配合地夹了一筷子，他稍一低头，长发便从肩后滑落到了胸口。江湛川原本半侧着身子，一只胳膊肘抵在桌子上，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时忽然开了口。
“你等等。”
“又怎么了？”
归鸿话还没说完，江湛川就一把扯下了自己头上的发带，他原本的发型是高高束起来的马尾，现在也尽数散落。
江湛川：“你的头发。”
下意识说出来这句话他就后悔了，他自己现实生活里又没留过长发，更不可能有给别人扎头发的经验，弄不好自己的扯开了都扎不回去。
脑子聪明的人，有的时候就得在其他地方付出点代价。比如江湛川就是纯粹的手笨，就连打结也只会打个蝴蝶结。
“没事，不用这么麻烦。”
然后他就见大佬左手一把捞起了自己的头发，露出了整张侧脸，吹了吹还冒着热气的面条，轻轻送进了嘴里。
如此随意地吃个清汤面条都能吃出一种在拍偶像剧的感觉，这个世界上大概也是没几个人了。
江湛川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很没出息地思考如果能长出这么一张帅到犯规的脸，人生会少多少烦恼啊！伤心难过的时候是不是照照镜子都能自己给自己哄好了。
……到底谁在帮谁下饭啊？
江湛川还在这边想入非非，再加上自己做的东西的确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才刚吃了没几口，大佬那边就已经相当作风优良地贯彻了光盘行动，连汤都没剩下。
甚至还十分有礼貌地轻声冲他说了句“谢谢”。
要是总有人这么给他捧场，江湛川觉得自己可能早就当上米其林五星大厨了。
接着归鸿做了个令他十分意想不到的举动，他放下筷子，用自己的指尖敲了敲碗边儿：“你吃完了没？走吧。”
“什……”江湛川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大佬没理他，自顾自地把话接着说了下去。
“咳，昨天听到那几个给我送饭的人说你‘明目张胆脚踏两条船堪称人渣中的战斗渣’，我猜现在大概全仙门的人都是这么想你的。你打算证明自己不是人渣，所以指名了要我当你的道侣，但我没同意，所以师尊叫你自己来劝我，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事？”
江湛川慢慢瞪大了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听大佬连续说这么长的一段话，甚至语速飞快一气呵成，中途毫无停顿和犹豫，他一时之间都没缓过神来。
大佬说得的确大多数都对，只有一点小问题，他其实不是很在意别人是不是觉得他是个人渣，他只是想他的情侣任务，还有这个副本能顺利……
不过江湛川没能顺利想下去，因为大佬接下来的半句话彻底打碎了他所有思考。
“我同意了。”他说。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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