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祭司男友》樾樨

3、云岭◎初遇

　　飞机舷窗外的景色，从华北平原规整的田畴与灰黄交织的色块，逐渐演变为绵延起伏的翠绿丘陵，最终被层峦叠嶂、云雾缭绕的墨绿色山峦取代。

　　潭以深靠着窗，看着机翼下那一片似乎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这里的云层很低，厚重地堆积在山巅，阳光艰难地穿透，在群山之间投下斑驳变幻的光影。与他熟悉的、被人类文明彻底规整过的北方景观截然不同，这里的山川带着一种原始的、未被完全驯服的野性。

　　省会机场不大，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带着泥土和植物清甜的气息。他转乘一辆略显陈旧、但保养得还不错的长途巴士，前往云岭县。

　　盘山公路像一条灰白的带子，缠绕在翠绿的山体上。巴士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每一次转弯，都能透过车窗看到下方深不见底的山谷，谷底偶尔有银亮的溪流闪烁。

　　乘客大多是本地人，说着他完全听不懂的方言，语调起伏很大，带着山野的直率。他们带着各种竹篓、编织袋，里面装着活禽、山货，车厢里混杂着汗味、烟草味和某种不知名草叶的清香。

　　潭以深坐在靠窗的位置，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依山而建的吊脚楼寨子，层层叠叠的梯田，在路边水塘里打滚的水牛。

　　几个小时后，“云岭县”字样的斑驳路牌闪过。巴士驶入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小城。县城不大，建筑普遍不高，新旧杂陈。有些是贴着白瓷砖的旧式楼房，更多则是保留了木质结构、黑瓦顶的民族风格建筑。街道不算宽阔，但很干净，行人车辆节奏缓慢。

　　第二天清晨，潭以深起了个早。他住在县城一家看起来最好的宾馆，条件简陋，但推开窗就能看到青翠的山峰和缭绕的晨雾。

　　他按照计划，去了县城中心的集市。时间尚早，集市却已是人声鼎沸。各种摊贩沿街排开，售卖着新鲜的蔬菜、色彩鲜艳的水果、还带着露水的野生菌菇、活蹦乱跳的河鱼，以及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腌制品和手工编织物。

　　空气里混合着泥土、牲口、香料和食物蒸腾的热气，形成一种浓烈而富有生命力的市井气息。

　　他拿着相机，慢慢走着，镜头捕捉着那些独特的服饰纹样、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手工艺人灵巧的动作。这里的色彩饱和度高，对比强烈，与他惯常接触的高级灰、性冷淡风截然不同，却充满了一种蓬勃的、未经雕琢的美感。

　　就在这时，前方一阵略显激烈的争吵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两个卖山货的摊主，一个年纪大些，一个年轻些，正为了摊位之间那模糊的界限争执不下，面红耳赤，挥舞着手臂，本地方言又快又急，引得周围人驻足围观。

　　潭以深本能地举起相机，想记录这充满张力的场景。然而，透过取景框，他看到了一个从未预料到的身影。

　　就在那两个争执的摊主旁边，站着一个人。

　　风泊蘅。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繁复神秘的祭司服，只是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身姿依旧挺拔，在喧嚣杂乱的市集中，像一棵安静生长的冷杉。

　　他正微微侧头，听着那个年轻摊主激动的陈述，深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不耐。等年轻摊主说完，他才转向年长的摊主，用那种潭以深听不懂的本地语言说了几句。

　　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种奇特的穿透力，让周围嘈杂的议论声都低了下去。年长的摊主情绪明显缓和了一些，但嘴里还在嘟囔着。

　　风泊蘅又转向年轻摊主，说了几句什么，同时伸出手指，在地上那道模糊的界限旁虚划了一下。年轻摊主挠了挠头，脸上的怒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好意思。

　　最后，风泊蘅从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个旧帆布包里——那包看起来和他清冷的气质有些违和——拿出了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了年长的摊主，又对年轻摊主点了点头。

　　年长的摊主接过东西，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年轻摊主也咧嘴笑了笑。

　　一场剑拔弩张的纠纷，就在他几句平和的话语和一个小小的举动下，消弭于无形。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很快散去。

　　风泊蘅转过身，似乎准备离开。

　　他的目光，就这样毫无预兆地，与隔着十几米距离、还举着相机的潭以深，撞了个正着。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在晨光中飞舞。潭以深清晰地看到，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类似于“辨认”的神色，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平静。

　　潭以深放下相机，压下心头瞬间涌上的情绪，脸上迅速调整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社交性的微笑，迈步穿过人群，走了过去。

　　“风主任？”他在距离对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不确定，“您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我是潭以深，从京城来的设计师。”

　　风泊蘅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大约一秒，那眼神如同在审视一件物品，冷静、客观，不带任何个人情感。他微微颔首。

　　“你好。”他的声音和那天在镜廊里一样，平稳，清冷，听不出情绪。

　　“上次在京城，‘镜廊’那边，多亏了你们及时处理。”潭以深保持着笑容，语速自然，“我一直想找机会当面道谢。”

　　风泊蘅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投向集市喧嚣的远处，语气依旧平淡：“分内之事。”

　　短暂的沉默。集市上的声浪填补了两人之间的空隙。

　　“风主任这是……”潭以深试探着问。

　　“还有工作。”风泊蘅收回目光，再次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明确地表达了对话到此为止的意思，“失陪。”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从潭以深身边走过，帆布包的边缘轻轻擦过潭以深的裤脚，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清冽的雪松草木气息，很快便融入了集市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潭以深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但眼底的兴趣却更加浓厚。

　　和镜廊里那个如同非人存在、掌控一切的身影不同，刚才的风泊蘅，更像一个……普通的基层公务员。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矛盾却又和谐地统一在同一个人身上。

　　这种强烈的反差，比任何单一的形象都更具吸引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相机，屏幕上是刚才无意中拍下的、风泊蘅调解纠纷时的侧影。白色的衬衫在杂乱的市场背景中，干净得有些突兀。

　　“云岭……果然很有意思。”他低声自语，收起相机，转身汇入人流，继续他的“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