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之镜》而而而已

8、两颗心跳

　　空气静得像一层薄冰。

　　安惜站在镜源城的穹顶上，脚下流动着银色的光河。穹顶下的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光在缓缓呼吸。

　　那枚“第二坠子”悬浮在她面前，微微旋转，与她胸前的那一枚同时发光。

　　两道银线从坠子中延展，缓缓纠缠在一起，像两条时间的脉搏，在虚空中跳动着同一个节奏。那节奏既像心跳，又像钟摆——每一次振动都带出微弱的回声，穿透梦境与记忆的深处。

　　“这是……”安惜低语。

　　“时间的心跳。”安瑟琳回答。

　　她的声音比以往更轻，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她伸出手，指尖碰触那交织的光，银光顺着她的手蔓延至腕，流动如液体。

　　“这两枚坠子，本是同一件圣物。”

　　“同一件？”

　　“是的。”安瑟琳的语气像是在低吟旧誓，“十四世纪的王室，为祈祷‘瘟疫不再’，将它分成两半，一半留在人间，一半献给神。
　　而现在，它们重新相遇——时间，就会被唤醒。”

　　光开始流动。

　　穹顶上方的天空裂开，一道光环旋转着扩散，像是被撕开的天穹，又像是永恒的时针。光线落在她们的发梢、肩头，每一缕都带着古老的歌声。

　　安惜抬头，看见影像浮现——巴黎的街头、1349年的王宫、2020年的医院走廊……时间的碎片交织叠印，像被拉伸的梦。人群在哭泣，修士的钟声与呼吸机的警鸣在同一频率上共振。

　　她看到傅茹月与埃莱奥诺尔王后并肩站立在光下，那一刻，历史与梦无缝重叠。两位母亲彼此对视、微笑，然后同时抬起头，望向两个女儿。

　　“你们必须选择。”傅茹月的声音温柔，却带着悲悯。“梦与现实，不能同时被守住。如果你让时间完全重叠，一个世界将被抹去——”

　　光骤然闪烁。

　　安惜脚边的相机自行启动，镜头中出现的不是画面，而是跳动的心音波形。每一次心跳，屏幕上的城市地图便暗下一块。街灯熄灭、影像消散，像记忆被逐帧擦除。

　　她看见幼时好友柯莹莹的背影在街角逐渐模糊，看见自己拍摄的纪录片文件从硬盘里一一消失。

　　她惊恐地后退一步。“不！那是我们的记忆！”

　　“梦在夺回它的能量。”安瑟琳静静地说，她的声音在风中几乎要被吞没。“只有这样，镜源城才能维持存在。可那样——现实的世界就会一点点被遗忘。”

　　安惜望向她。那个来自十四世纪的法国公主，此刻安静而坚定，金发被银光笼罩，眼神里有一种超越生死的平静。

　　“安惜，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在梦里问你：‘你那边，也有瘟疫吗？’”

　　“记得。”安惜喃喃。

　　“我们都失去了母亲，都害怕孤独。可现在……我们要学会失去自己。”

　　安惜摇头，泪光模糊。“不，我不能让你的世界消失！也不能让我的母亲、我的记忆被夺走！”

　　安瑟琳笑了，笑容温柔又悲凉。“我知道。所以，这个选择——只能由你做。”

　　她伸出手，将那枚第二坠子轻轻放入安惜掌心。

　　“我已经是梦的一部分了。而你，还活在光之后的世界。”

　　安惜的呼吸几乎停止。坠子的银光蔓延进她体内，心跳与时间的脉搏重叠。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两个时代的痛。

　　“如果你选择梦——镜源城会永恒，所有灵魂都会被保存。但现实的世界，会忘记瘟疫、忘记死亡、忘记爱。如果你选择现实——梦会坍塌，我也会消失。但人们会继续记得那段痛与希望。”

　　风起。光环在头顶加速旋转，穹顶发出如琴弦断裂的声响。无数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傅茹月的咳嗽、杜玲的心跳仪、
　　安质沉默的叹息、还有埃莱奥诺尔王后的临终祷词。

　　那些声音交织成一首未完的安魂曲。

　　安惜闭上眼，泪水滑落。“我……选择记得。”

　　她用尽全力，将两颗坠子合在一起。光爆裂开，照亮整个镜源城。银色的碎片飞散，穹顶坍塌，镜面破碎。梦在崩塌。

　　然而每一面碎裂的镜子里，都闪烁出一段回忆：母亲的笑、友人的拥抱、街头的风、圣堂的钟、还有那句温柔的——“你不孤单。”

　　安瑟琳站在光的另一边，她的身体一点点透明。“谢谢你，安惜。”她的声音轻如风。“梦会消失，但记忆不会。”

　　她抬起手，在光中比出祈祷的姿势。“再见——我的梦中之友。”

　　当光彻底熄灭时，安惜发现自己站在巴黎圣母院的废墟前。相机滑落在石砖上，坠子冰冷沉默。

　　黎明透过破碎的玫瑰窗洒下，河水流过城市，风中仍残留着一丝薰衣草的香气。

　　她抬起头，天空清澈如镜。在那片光中，她仿佛又看见——安瑟琳那熟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