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那年夏天永无止境》怀南珏

28、第 28 章

　　临江饭馆，晚上11点，厨房里只有一个年轻女子正在刷碗。

　　她干活干得很卖力，因为想尽快做完，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

　　长达十几小时的劳碌已经让她筋疲力尽，但为了工资，她不得不忍耐。正当她快要完成工作时，厨房里突然走进来一个人。

　　女孩回头看，是一个年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他皮肤黝黑，挺着啤酒肚，脸上挂着一丝油腻的笑容向她走来。

　　是这家饭店的厨师宋刚。

　　女孩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朝他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宋刚跟她打招呼，走到她身边来。“小江啊，还忙活呢。”

　　江昱不好不回答，只能点点头，“哎，是呢，今天活多，所以比平时晚了点。”

　　宋刚笑眯眯的，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一双猥琐的三角眼从上到下把她扫了个遍，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唉，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大半夜的做这么辛苦的工作，看着真招人疼啊。”

　　江昱嘴角微撇，尴尬一笑，“没什么，人都要干活的，不然哪来的钱吃饭。”

　　宋刚又上前了一步，离她更近了些，“说的是啊，但看见你这么辛苦，哥也心疼啊。这样吧，你先忙，忙完哥请你出去吃顿宵夜，怎么样？”

　　江昱的脸色一僵，她洗碗的动作渐渐停下了，嘴角极快地抽搐了一下。

　　她忍着不适拒绝对方： “谢谢宋哥，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今天太晚了，还是算了吧。”

　　宋刚一听，顿时有点不乐意了，“宵夜就是晚上吃的，怕什么？”

　　江昱咽了下口水，再次委婉地拒绝：“不了吧，男女有别，咱们俩怎么能去吃呢，嫂子该生气了。”

　　江昱说的嫂子就是这家饭店老板的妹妹，老板是宋刚的大舅哥。

　　听到她的话，宋刚顿时脸色一变，皱着眉，嘴耷拉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哥请你吃饭，那是心疼你工作太晚了给你补补。自打你来咱们这工作，哥是不是把你当亲妹子照顾？

　　你往这方面想，太伤哥的心了！”

　　江昱看着面前男人臃肿的身体和肥硕的脸，隐隐有种想吐的冲动。

　　但她忍下来了，因为她还没发工资，她还要吃饭。

　　江昱只得再挤出一个笑容，“不是我不领情哥，而是我已经跟人约好了，今晚一起走。”

　　宋刚瞪着她，很不服气道：“约了人？你约了谁？让我看看，我今天就看着你们俩走！”

　　江昱攥紧手里的碗，手已经被冷水冲的通红了。

　　她洗了那么久的碗，手已经被冷水浸泡的没有知觉了。但她不仅要面对繁重的工作，还要被面前的男人步步紧逼。

　　江昱实在觉得疲惫，她麻木的手开始隐隐作痛。

　　狭小的空间里，江昱感到一丝窒息。

　　看着眼前男人脸上的油光，她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身材瘦高的男生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打断了厨房内窒息的沉默。

　　宋、江二人同时转头看过去。

　　男生身着一身黑色外套，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面容白皙，帽檐下露出的一双眼睛十分漂亮。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宋刚，然后对江昱说道：“小昱姐，你好了没？我等你好久了。”

　　江昱一愣，立马反应过来，答道：“哦哦，快好了，你等等小烨，我马上就走。”

　　男生走过来，朝宋刚打了个招呼：“宋师傅好。”

　　宋刚一看见他就有些不快，“哦，小方啊，怎么这么晚还没走。”

　　男生的个头比他高很多，因此不得不低着头和他说话。

　　男生微微一笑，“刚刚帮张哥搬点东西，忙完了就一直在等小昱姐，我们俩住得近，今天约好了一起回去。”

　　“哦，这样啊。”宋刚不自然地笑笑。

　　“哦，对了宋师傅，”男生看着宋刚补充道：“刚刚我听到张哥来电话了，虹姐说你电话打不通，到现在还没回家，让他看看怎么回事。他估计过会儿就来找你了。”

　　宋刚顿时脸色就变了，慌忙地从兜里拿出手机查看，鼓捣了好一会儿才说：“哦，刚刚手机调成静音了，我才看到。哟，时间确实不早了，那这样，你们先聊。小方啊，你可一定要把小江安安全全地送回去啊，听到没？哥先走了。”

　　方烨点点头，“好的，您放心。”

　　宋刚说完就跑没烟儿了，厨房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江昱看着面前的男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转过身，继续洗碗。

　　方烨走过来，拿起一个碗开始帮她洗。

　　江昱的手一顿，脸色微变，许久之后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方烨洗碗的动作没停，好像没有听到。他褪去了刚刚温和的神色，面无表情地继续洗碗。

　　结束工作之后，方烨把江昱送到了车站。

　　迎着深夜的微风，江昱看着方烨，再次对他说：“谢谢你，不然今天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方烨把手揣到兜里，冲她点点头，他的神色很平静，眼睛好似一片深潭。

　　“我过几天就要走了。”

　　江昱微微睁大眼睛，问道：“你不干了？”

　　方烨点头，“要开学了。”

　　江昱十分惊讶：“你还在上学？”

　　她以为方烨早就辍学了，于是好奇道：“哪个学校？”

　　方烨回答：“桐城一中。”

　　江昱震惊了，“桐城一中？你学习这么好？”

　　桐城一中，桐城最著名的三大高中之一，多少学生的梦想学府。

　　眼前的男生听到这话也没什么反应，只露出一双锐利而漂亮的眼睛。

　　他说：“后天我就不来了。” 言外之意，你自己小心。

　　江昱明白他的意思，对他微微一笑，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小烨。”

　　方烨冲她点点头，随即转身欲走，但他刚转身就突然被江昱叫住。

　　“等等！”

　　方烨有点疑惑的看着她。江昱从包里翻翻找找，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

　　是一盒桃酥。

　　江昱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送给你，这是我昨天买的，这家桃酥很有名，你尝尝。咱们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谢谢你这两个月一直照顾我。”

　　方烨看着那盒桃酥，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接了过来。“谢谢小昱姐。”

　　江昱摆摆手，“是我该谢谢你才对。好了，你也该回家了。路上小心。”

　　方烨点头，跟她挥手再见。

　　江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那时还是六月份，江昱作为店员，什么活都要干。所以即使她是女生，也要去搬货。

　　但是箱子实在太重了，她搬起来很吃力，正当她抱着一个箱子快要支撑不住时，一双手忽然接过了那个箱子，让她顿时轻松许多。

　　江昱一抬头，就被一张白皙精致的脸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年轻男孩，看起来应该不会超过十八岁。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方烨。

　　他们这个饭馆经常会在旺季时招一些临时工，其中不乏有未成年人。

　　这个年纪的男孩如果不是辍学或缺钱，一般是不会来餐馆打工的。他们闲暇时也一般围在一起抽烟打游戏，反正江昱是见多了，但方烨从来不会加入他们的队伍。

　　但在江昱的印象里，这个男孩的话非常少，他几乎不曾怎么开口。

　　虽然年纪很轻，但做事很沉稳。

　　他以后会怎么样，江昱不知道。但她真心地祝愿这个男孩，不为别的，就为他对自己的帮助。

　　最后一班公交车来了，江昱不再想别的，赶紧上车回家。

　　*

　　方烨一个人走在深夜里，像一个孤独的影子。他走了很久，大概有三十分钟，才走到一个狭窄的巷口。

　　四周是一片低矮的平房，这是桐城的老城区了。

　　方烨穿进那个黑漆漆的巷子，七拐八拐地走到一扇生锈的铁门前，然后拿出钥匙开了门。

　　房间的面积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卫生间。

　　床的右边放着一个年代久远的老衣柜，左边是一张小桌子，还是方烨花十五块从废品收购站那收回来的，平时当做课桌用。

　　虽然这个房间很小，但他一个人住也够了。因为没有厨房，所以他只能在外面吃。

　　但方烨是绝对舍不得花那个钱的，所以他才选择在餐厅打工，包吃。这让他很满足。

　　方烨关上门，拧上锁，把包放在桌子上。他一进门没有先躺在床上喘口气，而是接着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他走到床边，趴在地上，从床底最里面掏出一个铁盒子。

　　方烨先是小心翼翼地沿着盒子的边缘摸了一圈，然后才用钥匙打开。

　　盒子里面是一沓不薄不厚的钞票，方烨拿出来细细地数了数，来回数了三遍，确定数额后，才心满意足地放回去。

　　他把盒子锁好，重新放到原来的位置，然后才躺到床上，看着灰乎乎的天花板，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钱终于够了。

　　方烨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去冲澡。

　　他好累，好疲惫。

　　水雾缭绕的浴室里，一个身材十分清瘦的少年擦掉镜子上的雾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

　　他静静地与镜中的另一个人对视。

　　只是方烨看着这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忽然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方烨开始莫名腹痛，他缓缓弯下腰撑着墙壁，对着马桶干呕起来。

　　但是他吐了好一会儿，也只吐出一些酸水，别的什么也没有。方烨只觉得头疼的要命，一时天旋地转，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过来。

　　方烨匆匆擦干净身子，围了一条浴巾就出去了。

　　当他走出厕所的时候，能看到他的背上有一大片淤青。

　　这是前段时间搬货时被砸的，到现在还没消。

　　当时方烨只是胡乱涂了些药水，但现在后背依然隐隐作痛。所以他不得不拿出药箱，掏出一瓶药水往身上涂。

　　涂完药后的方烨趴在床上昏昏欲睡，连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这段时间他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

　　过度繁重的工作对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产生了巨大压力，他根本还没有发育完全。

　　只是虽然很疲惫，但方烨却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很苦。

　　因为至少，他不用再回那个肮脏的地方了。

　　一想到这儿，方烨的头就又痛起来。

　　他又想呕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