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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知意(二) ...


  •   “送医及时,身上的伤口都处理好了,等她醒了退烧了就能走了。”

      守在病床的三人这才松了口气,脚踝钻心的疼随之突然加剧,“嘶……”

      冬山耳朵尖,他赶忙拉住大夫:“大夫,先生的脚好像崴伤了,您给看看。”

      白清聿这下是想推拒都无法,本来还以为只是轻微扭了一下,没想到这都快站不稳,只得坐在床边,大夫的手一碰上,便疼得冷汗直流。

      “有点错位……”比话音先落下的是一阵清脆的“咔”声,骨头拧回去了,白清聿的脸色也跟着“唰”的变白,喊叫声被遏制在喉间,实在是疼得连话都讲不出来。

      “可以了,明早可能会肿,这几天别用这只脚发力。”

      “好,谢谢大夫。”冬山朝人鞠躬,心里琢磨着回去要怎么搀白清聿走那山间路的好,他望向走廊,刚好有人拄着拐棍经过,或许等回去了,自己也可以做这么一双拐棍给先生。

      “对了,”白清聿一边说着一边取下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的玉佩,“县里应该有当铺,先将这个当了去把医药费付了。”

      “先生,这个很贵重吧。”阿原只凑近了去看,那枚躺在白清聿手心里的玉佩虽小,可那上面雕着的图案是看得出的做工精细,冬山也跟着凑过去,上面似乎雕的是个算盘。

      “不打紧,到时再赎回来便是。”

      只因下山走得太匆忙,浑身上下值钱的也就这枚从小戴到大的玉佩,白清聿盯了它片刻,随即交给冬山。没什么不舍的,这玉佩并不是当作护身符用,它一直承载的都是某种期许,只不过这份期许早已被撕毁,不作数了。

      也许当掉不是件坏事,至少白清聿觉得,轻松了些。

      “你俩一起去吧,注意安全。”

      “知道了先生。”阿原抓起冬山就往外面冲,那轻微的一句“我们又不是小孩子”在空中飘了两圈就飘进了白清聿的耳朵里,他的笑追在跑走的两人身后,故意同样放轻声音回应“十六岁不是孩子是什么”,明明就是可以闯祸的年纪。

      因为白清聿的十六岁就正在闯祸。

      回忆的口子还没来得及撕开,身后的人已有转醒的迹象,白清聿连忙撑着一旁的柜子起身,以金鸡独立略显滑稽的姿势拉过椅子坐下,心里暗自嘲笑自己居然还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昏睡很久的人终于意识清明起来,她转着眼珠子打量四周,耳边有些许嘈杂的声音,可她好像再没有此前恐惧的感觉,头稍偏过去,就看见一张莫名能让人感到安心的脸。

      她瞬间想到屋外那颗玉兰树,开花的时候只有大片的白,不用靠的太近,那芳香就争先恐后地往鼻间挤,一种淡淡的清甜游走周身,不多时会遇到有花瓣掉落,于是她会捡起跑回家中,递到爹爹面前。

      那样的场景在此刻更像是镜花水月,眼眶不受控地泛酸,在眼泪快要落下前,她手撑着床坐了起来。

      “还有哪里难受吗?这里是县里的医院,很安全,不用害怕。”

      这声音很耳熟,好像迷迷糊糊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一直在自己耳边重复“别怕”。

      “我叫白清聿,是隐河村的教书先生,是我的学生把你带回来的。”

      “先生……?”她听闻过隐河村,离镇子有些远,去村里的路也不好走,却没想到原来山间小村庄里还有这样一位和白兰一般的先生。

      她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说:“我姓徐,名知意,名字是我爹取的……”

      “南风知我意……很好听的名字。”

      徐知意的双手绞紧被褥,很小的时候爹爹就告诉她,知意知意,便是取自“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白清聿拿过柜子上的暖壶倒了杯水放进她的手心里,温度刚好,徐知意觉得自己的双手在渐渐回暖。

      她不等白清聿开口问,依然垂着头缓缓说:“我的家在上樵镇,我娘在生下我之后就去世了。爹爹从小教我读书写字,他说不是为了让我长大能多有出息,而是想让我以后的人生有更多的选择……”

      白清聿的心也随着徐知意渐渐染上哭腔的声音慢慢下沉,他想起自己一意孤行要来这些偏远小村庄当教书先生的原因,原来这世上同样有人抱有这样的想法。

      “我爹生了重病,大夫说医不好,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最后还是……”徐知意抬起手背抹了抹眼睛,“镇上的财主人家找媒婆想纳妾续香火,我之前跑过一次,但是被抓回去关在柴房里,这次趁他们睡着,才连夜从镇上逃出来的……”

      她说完突然抬头看向白清聿,眼睛里交织着不甘与祈求,“先生,您救救我。”

      冬山和阿原驻足在门前,从徐知意讲话时他们就在那里,两条腿意外地不肯走进去打扰,默默地伫立,默默地听完所有。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徐知意的目光穿过白清聿的肩膀看向门外,她猜那两个少年应该就是白清聿口中的学生。

      冬山拿着钱袋走进来率先打破沉默,他喊了一声“先生”,便将钱袋拿给白清聿,本来想告诉他当铺的掌柜说那个玉佩很值钱,若是不赶紧赎回来,可能过几天就被人买走了。

      但到头来还是一句话没说,他忽然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病床上的人知道的好。

      白清聿自然也心领神会,他只是朝冬山投去一个眼神,像是在说“做的好”,转而伸手拍了拍徐知意搭在床边的手背,说话的声音一如平日那样轻柔,却在听的人耳朵里莫名多了一份坚毅和下定决心的承诺:“别怕,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
      ……

      “说起来,要不是先生,我这会儿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往事既能被如此云淡风轻地回想起,说明它在记忆的长河中不再是苦痛占据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能战胜苦痛的,坚不可摧的力量。

      白清聿其实真的改变了很多人,他自己也许不这么认为,可冬山很附和知意的话,如若不是白清聿的出现,他这一辈子也就在那隐河村了。

      坐在小河边聊着过去和现在,不知不觉太阳早已爬得老高,冬山很久没有这样明显感觉时间在加快往前流逝,大多时候他都觉得时间是静止的,除非每年春准时到的雨和晴日,否则他真的会幻觉自己是否还身处在这个世界。

      “冬山哥哥,你有想过去其他地方走走吗?”

      冬山看着河面上倒影的自己一时竟有些迷茫,他好像从未想过这件事,这二十多年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除却喜欢白清聿外,执意来到乌村便是其二。

      所以他也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想来曾经不过也二十多岁的白清聿已经能随意游走四方,那确实需要莫大的勇气,可惜他无法窥探更多那个时候的白清聿。有的时候他也在想,白清聿还没有教会他更多的东西便离开了,这算不算他的失职呢。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是转瞬即逝,白清聿没有为他负责的理由,他也只是随便胡思乱想罢了。

      “我们明天会到曲县去,然后再回桐乡,应该要待上两三天了,冬山哥哥你可以随时过来。”

      冬山笑笑,“我的学生怎么办?”

      “放假呗,白先生不是说过吗,要劳逸结合。”

      “再看吧……”他轻叹一声,随手扔了枝柳条到河里,看它随着潺潺流水一路向远方飘去。

      本想留知意吃过晌午再走,小姑娘却摆手说早上吃过还没饿,不过很喜欢这里的春茶,她想带一些走。

      春茶铺的掌柜听闻这是冬山先生的妹妹,执意要多装一些给她带走,盛情难却之下,知意手里已经多了好些春茶。

      “我看这里的人也很热情嘛,这么多,我都能分一些给那些病人了。”

      “那也挺好的。”

      冬山将她送到村口,恍惚间和早时在村口接到她的画面相重叠,生生得多了份不舍。

      “冬山哥哥,你多保重。”知意撇撇嘴,少有的露出这般向兄长撒娇的表情,所以她一直都明白,她不能回去见到阿原。

      “你也照顾好自己,闲了再来乌村。”

      “我知道的。”

      “嗯,走吧。”

      知意回头望了过来,她没说什么,可冬山能读懂她眼睛里想说的。好看的眼睛都会讲故事,白清聿也是。

      冬山朝她挥了挥手,等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才转身。似乎他总在望着谁人的背影,总在送走身边的人。

      天边太阳开始落山,今日的晚霞带着粉,淡淡地散在天边,冬山停下脚步看了好一会儿。

      第一次来江南看见这样的晚霞时他还会感叹,原来江南真如白清聿口中说的那样,连苍穹都是柔美的、静谧的,只消看上一眼,就会抚平所有的褶皱。

      想来这些年间看得多了,很多时候冬山只是静静地看着,如此刻这般,一直到整颗太阳全部落下,才缓缓往回走,地上的身影被无限拉长。

      静谧什么的,他实在是,拥有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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