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淤生辉》法渡

1、第一章

　　轰——
　　紫黑色的闪电像淬了冰的利刃，猛地将铅灰色的天幕劈出一道狰狞的裂缝，雨珠瞬间如断了线的铜铃，砸在窗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溅起的水花在玻璃上蜿蜒成一道道扭曲的水痕
　　屋里没有开灯，仅有一缕惨淡的月光从窗帘缝隙钻进来，像极了小时候父母藏在身后的糖果纸，微弱却带着一丝虚幻的暖。微风卷着雨丝的凉意溜进房间，米白色的窗帘被吹得鼓起，又重重落下，边缘扫过床沿时，带起一阵细碎的摩擦声。床上的少年蜷缩着身子，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睫毛上沾着细密的冷汗，嘴唇无意识地翕动，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妈妈……爸爸！”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被雨水打湿的羽毛，轻得几乎听不见，“你们在哪？别丢下我……”
　　梦境里的雨比现实更急，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淌进眼睛，涩得他睁不开眼。模糊中，他看见父母倒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深色的衣服被某种温热的红色液体浸透，正一点点向四周蔓延，像极了他小时候在院子里种死的那株玫瑰，枯萎前溅出的最后一点艳色
　　“不！”他猛地伸出手，却只抓住一把冰冷的雨水，“爸爸妈妈，你们怎么了？那是什么？别睡……”
　　“郁郁，听爸爸说……”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沾满雨水和血污的手抚上他的脸颊，触感粗糙又滚烫，“你妈妈要回家了……爸爸……要陪她去……”
　　“我也要去！”他哭着抱住父亲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皮肉里，“妈妈要回俄罗斯，我跟你们一起走！我会听话，不吵不闹……”
　　“乖，还下着雨呢。”父亲的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力道越来越弱，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猛地推开，他踉跄着摔倒在路边的积水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服。父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快跑！跑回家！别回头！”
　　他吓得浑身僵硬，抬头时，看见一道银色的寒光在雨幕中闪烁，越来越近，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即使是在漆黑的夜晚，即使雨水模糊了视线，他也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是一把刀，一把被雨水冲刷得发亮，淬满了恶意的刀！
　　轰——
　　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少年骤然睁开的眼睛。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脖颈往下淌，浸透了后背的床单，留下一片深色的水渍。他的瞳孔缩得极小，里面还残留着梦境中的恐惧，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被子，指节泛白，甚至微微发颤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颤抖着伸出手，摸向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眼的光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凌晨三点四十，屏幕上的数字红得像血
　　“又是这样。”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绝望。自从七岁那年的雨夜后，这个噩梦就像附骨之疽，时不时就会将他拖进无边的黑暗里
　　无奈之下，他掀开被子起身。脚下的地板冰凉，顺着脚心往上蔓延，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今年的秋天格外冷，刚入秋就带着刺骨的凉意，小区里不少人家早就开了热水，洗澡时能裹着一身暖意。但他不能，他没有钱，热水费对他来说是一笔奢侈的开支，尽管房东心软免了他部分房租，可热水费终究是额外的负担，他舍不得
　　卫生间里的灯是声控的，他轻轻咳嗽一声，昏黄的灯光亮起，照亮了狭小逼仄的空间。拧开淋浴头，冰凉的水瞬间倾泻而下，带着深秋特有的寒意，砸在皮肤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牙齿轻轻打颤，蜷缩着身子，任由冷水冲刷着后背的冷汗，也冲刷着梦境带来的恐惧。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大脑不再被噩梦纠缠，只剩下现实的荒芜和清醒的疼痛
　　洗完澡，他裹着那件洗得发白、边角已经有些磨损的蓝色睡衣走出来。睡衣是三年前打工攒钱买的，如今已经有些短小，露出来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他走到床头柜前拿起手机，屏幕上弹出的微信通知让他愣了一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进了一个群，消息已经99+，红色的数字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扎眼
　　群名是“原始森林”，带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张扬。他点进去，群里的消息还在疯狂刷新，语音、表情包、文字混在一起，仿佛能透过屏幕听到一群人的喧闹声。好在这部手机是他打了大半年工才攒钱买的二手智能机，性能不算太差，不然早就被这满屏的消息卡得死机了
　　他刚进去没多久，就有人@了他，像是精准地捕捉到了新成员的踪迹
　　“新人报道！介绍一下自己呀～@勿扰”
　　季郁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常年干活和营养不良，指腹带着一层薄茧。他单手在屏幕上敲击，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打出三个字
　　勿扰：季郁
　　“郁”，是父母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字。他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抱着他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用不太流利的中文温柔地告诉他，这个字是草木繁盛的意思，希望他能像院子里的野草一样，生命力顽强，永远向阳而生。可老天却跟他开了个残忍的玩笑，在那个打雷下雨的夜晚，将他的父母永远地带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世间艰难跋涉
　　从那以后，“郁”就不再是丰盈美好的草木繁盛，而是郁结在心底的忧愁，是挥之不去的愤懑，是刻在骨血里的孤独
　　小时候，他的烦恼不过是如何从父母那里多要五块钱，买一根草莓味的冰淇淋，或者一本心仪的漫画书。可现在，他每天想得最多的，是如何用五块钱度过四天，是如何在放学后背起书包就去打工，是如何在寒冷的冬夜省着电费不敢开灯，是如何在生病时硬扛着不去医院，怕付不起那笔昂贵的医药费
　　他的思绪刚飘远，群里的消息又炸开了锅
　　“柠檬：我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那个转学免试的吧？！”
　　这条消息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沸水，群里瞬间沸腾起来
　　还活着：免试？我只听说过转学要考九科，最多减十六分的！免试是什么神仙操作？我这辈子都别想了
　　柠檬：江海八中哎！这学校出了名的难进，750分满分，最差的都只减20分，低于720分都不让进的！免试也太牛了吧！
　　季郁看着群里的讨论，面无表情。他知道江海八中的规矩，这所学校是全市乃至全省的重点，里面的学生都是各个学校的精英，分班制更是独特——理科高手进理科精英班，文科高手进文科精英班，偏科的学生也能进对应的基础班，老师会针对性教学。每十分一个班，单科就分了十几个班，只要进步，第二天就能去更好的班级。晚自习上到九点，可选择住校或走读，自由度很高。而最顶尖的“精英A班”，几乎全是740分以上的学生，最差的也考了730多分，是无数人挤破头都想进的地方
　　柠檬：@勿扰你以前在哪所学校上高一呀？这么厉害！
　　季郁犹豫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才缓缓打出四个字
　　勿扰:碧海四中。保送
　　“碧海四中”四个字一出，群里再次炸开了锅。江海八中难度第一，碧海四中就敢称第二，这所学校的升学率和教学质量丝毫不逊于江海八中，能从碧海四中保送过来，而且还是免试，季郁瞬间成了群里的焦点
　　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吵得人头疼。季郁干脆点开群设置，开启了消息免打扰。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他清瘦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眼神空洞而孤寂
　　他坐在床上，转身看向床头柜上的“相片”——那其实不是相片，而是一幅简约的儿童画。画纸上用蜡笔涂着歪歪扭扭的太阳，阳光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季郁，一个是他。那是他七岁那年，父母刚出事，他独自一人坐在房檐下啃着冷掉的馒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时，一个陌生的小男孩塞给他的。那个小男孩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眉眼弯弯，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只对他说了一句“别难过，你也来参加夏令营吗，我们一起玩吧”
　　这么多年来，这幅画一直被他珍藏着，是他灰暗生活里唯一的一抹亮色。他不知道那个小男孩是谁，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唯一的线索，就是当时他无意中听到小男孩的老师喊他“小池”——他姓池
　　“你到底是谁……”季郁伸出手，指尖轻轻抚摸着画纸上的小人，声音低得像梦呓，“到底在哪……这么多年了，你还好吗？”
　　窗外的雨还在下，闪电偶尔划破夜空，照亮他眼底深藏的迷茫和一丝微弱的期盼。姓池的少年，就像这漫长黑夜里的一点微光，支撑着他走过了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日子，却也成了他心底最深的牵挂和谜团

作者有话说

　　开了小说也格外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