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相依》闲来敲只鬼

3、梧桐

　　（梧桐）

　　梧桐一直都想过这个问题——他的笨女人不知道他变成了梧桐同她相守。他的笨女人阿荷说他是个聪明人。可是二十几年来，他这个所谓的聪明人，始终不知道怎么办。

　　相守，相依，却不得知。
　　阿荷抱着他细细的树干喃喃自语的时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梧桐勉力长着的枝叶，等终于长到伞盖大小了，阿荷真的搬了藤椅坐他下面。

　　阿荷躺在藤椅上的时候很舒服自得，有时还会喃喃：“子墨，我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你了。”梧桐听得很开心，他将手一样的叶子伸进天空，迎接阳光和风。梧桐叶子舒展得很开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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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梧桐不用睡觉。
　　晚上的时候见不到阿荷，就会想她。
　　梧桐的每一寸枝叶都可以做他的眼睛，所以，每到夜晚，梧桐就探着手往阿荷的窗户伸去。只要戳破窗户纸就能看到她了。尤其当屋里掌了灯，阿荷的剪影映在窗户纸上，梧桐就更想伸进去看了。

　　梧桐很急。
　　他急着想知道，屋里的摆设是不是还是和他们一起生活时一样，他想知道阿荷成了嫂，睡觉时是不是还会蜷起来像个孩子。梧桐伸了二十几年，也没有够到阿荷的窗户。

　　常有人来告诉阿荷，谁家的媳妇怀了孕，哪村里来了个迷路的小孩……所以，他们家院子里的门从来都不关。阿荷的人缘不错，可村里也达不到夜不闭户的状态。不过院子能拿得走的只有那个藤椅。阿荷就每日早晨把藤椅搬出来，晚上再搬进去。他们家的门还是不锁——她怕晚上有人敲院子里的门，她听不到。

　　就这样，梧桐日里看着他的阿荷，夜里探手伸向小窗。阿荷清早搬出藤椅，傍晚再搬回去。
　　一晃又是二十多年，直到阿荷的脊背弯了下来，没力气搬气搬那破烂不堪的藤椅，只一步步能把它拖到梧桐底下的时候。梧桐的枝离他们的窗户，还是差一点点。

　　阿荷渐渐老了。
　　可老了也好看。
　　皱纹的线条很硬朗，伛偻的弧线很流畅。
　　可老了就是老了。他的阿荷没力气整天在外面跑，躺在藤椅里晒暖的的时间越来越长。梧桐就整日看着她。这样天天看着，梧桐都快忘了阿荷年轻的时候什么样了，好像阿荷一直都是这么个样子。美得像迟暮的晚霞。

　　阿荷喜欢给小孩子讲故事。
　　讲很久很久以前，她和子墨的故事。四十年了，却像弹指间。阿荷什么都没有忘。梧桐和孩子们一起听，听着听着，梧桐叶子就沙沙沙沙响。

　　阿荷讲故事，经常睡着。
　　睡着时躺在藤椅上，盖着薄毯子，头微微歪着，还轻声打着鼾。这个时候，身后的梧桐就会晃着树叶，沙沙沙沙响，然后小孩子就走了。什么时候阿荷睡醒了，揉揉眼，坐起来，再拖着藤椅回去。
　　日复一日。

　　但是，梧桐最近开始担心他的阿荷了。阿荷总是忘事，总是犯困。

　　那一日。
　　她坐在藤椅上就睡着了，月亮都升起来了，阿荷还没醒来。
　　梧桐很着急，他的伞盖又高又歪斜，挡不住寒凉的晚风。阿荷一甲子的身体哪里承受得住晚风？他拼命喊：“醒来吧，快醒来！”可是只有梧桐叶子在晃。

　　梧桐树上有只鸟窝，晃动的叶子惊醒了窝里的鸟，鸟飞扑棱棱的振翅声惊醒了阿荷。
　　她缓缓睁开眼，似乎过了半晌才记起来为什么在这里。她试着从藤椅上坐起来，又试了好几次才扶着把手从藤椅上起来，半蜷着腿颤巍巍抓住梧桐的树干支撑着。

　　梧桐想扶住她，可是枝叶只能轻轻晃动。他的心如刀搅，看着阿荷却帮不上忙。

　　最苦莫过于无能为力。

　　他这时才明白孟婆的话：“你可要承受这罪？”

作者有话说

　　每章的角度不同，这章是梧桐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