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夜缱绻》闻析

6、第 6 章

　　无声的承担与甜腻的饼干

　　时光如细沙，从指缝间悄然流走。何家大宅里的生活，表面平静，内里却已悄然发生了某些心照不宣的变化。

　　何晞白的身体依旧是需要精心养护的重心，但他天性中那份被娇养出来的纯净和对艺术的热爱，在安稳的环境里愈发蓬勃。他多数时间待在家里，学校的课程对他而言过于简单，家庭教师足以应付。他的日常被声乐练习、钢琴曲谱和色彩斑斓的画板填满，整个人像一株被妥善安置在温室里的名贵兰花，舒展着与世无争的枝叶。

　　而何晞凛，则走向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轨道。

　　书房里，何世廷与何晞凛进行了一场简短而郑重的谈话。
　　“阿凛，”何世廷看着眼前虽然年幼，眼神却已初具沉稳气度的养子，“关于公司未来的事情，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
　　何晞凛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早就察觉到了，父亲带他参加非正式商业会谈的次数变多，和他讲解经济形势与集团架构的时间变长。
　　“宝贝的身体，你知道的，”何世廷语气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我们只希望他平安快乐，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那些沉重的担子，不适合他。”
　　何晞凛点了点头，声音清晰：“我明白。”他当然明白。从他进入这个家，看到何晞白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守护这个哥哥的笑容和那份不染尘埃的纯粹，是他存在的意义之一。如果承担起那些枯燥繁重的事务，能让哥哥永远无忧无虑地沉浸在音乐和色彩的世界里，他心甘情愿。
　　“所以，将来可能需要你多辛苦一些。”何世廷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中充满了信任与期许。
　　“我会的，爸爸。”何晞凛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这不是被赋予的责任，而是他主动选择的方向。他想为哥哥撑起一片永远晴朗的天空。

　　于是，何晞凛的生活节奏骤然加快。虽然他还没到正式入学的年龄，但他主动要求跳级，并开始了远超同龄人的密集课程。金融、管理、国际关系、甚至是一些基础的礼仪和战略分析，填满了他的日程表。他聪明，吸收知识极快，但那超负荷的脑力消耗和始终挺直的脊梁，依旧会泄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疲惫。

　　常常是这样的景象：宽敞的书房或者阳光充裕的小厅里，何晞白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流淌出悦耳的旋律，或是对着乐谱，用那把干净空灵的嗓子练习发声。而几步之遥的书桌后，何晞凛正对着电脑屏幕或厚厚的文件，眉头微蹙，专注地听着家庭教师的讲解，或是完成何世廷布置的模拟案卷。

　　琴声悠扬，书页轻响，构成一种奇异的和谐。

　　何晞白并非对弟弟的变化毫无所觉。他偶尔从琴谱中抬头，会看到阿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或是趁着老师喝水的间隙，靠在椅背上短暂地闭目养神。那串深褐色的菩提子在他快速书写的腕间若隐若现。

　　哥哥的心，像是被细微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泛起密密匝匝的心疼。

　　他知道弟弟在做些什么，为了什么。爸爸妈妈跟他提过，说阿凛很厉害，以后会帮爸爸管理公司，这样他就可以一直唱歌画画了。他当时很高兴，觉得弟弟真了不起。可现在看到阿凛这么累，他那颗被宠得有些天真，却无比柔软的心，开始感到不安和愧疚。

　　有一天下午，何晞凛正在解一道复杂的逻辑题，神情专注，嘴唇紧抿。何晞白的钢琴练习告一段落，他静静地看着弟弟紧绷的侧脸，看了好久。

　　然后，他悄悄地滑下琴凳，没有打扰沉浸在学习中的弟弟和老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他没有去找爸爸妈妈，也没有回自己房间休息，而是凭着记忆，摸索着去了大宅西翼的专业厨房。

　　厨房里的几位厨师看到突然出现的大少爷，都吓了一跳。
　　“大少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是需要什么点心吗？”
　　何晞白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泛起一点点红晕，他小声说：“我……我想学做饼干。可以教我吗？”

　　厨师们面面相觑，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身体娇贵得很的大少爷，怎么突然想学这个？但看着他期盼又带着点倔强的眼神，没人能拒绝。

　　于是，在那个下午，何晞白系上了对他来说过大的围裙，在厨师的指导下，笨拙地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烘焙。他记得弟弟不喜欢太甜腻的东西，特意要求减少了糖分。打蛋液的时候力度不稳，筛面粉弄得鼻尖都沾上了白霜，揉面团更是让他本就没什么力气的手腕感到酸软。

　　但他坚持着，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完成一幅重要的画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也顾不上擦。

　　当烤箱发出“叮”的一声，带着浓郁奶香和一丝焦糖气息的热浪涌出时，何晞白眼睛亮了起来。他小心地戴上厚手套，取出那盘形状不算完美，甚至有些歪歪扭扭，但色泽金黄的黄油饼干。

　　他挑了几块形状最好的，放在一个小碟子里，迫不及待地端了出去。

　　何晞凛刚刚结束今天的课程，正靠在椅背上休息，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忽然，一股甜暖的香气靠近，接着，一小碟卖相朴素的饼干递到了他眼前。

　　他愕然抬头，看见哥哥站在面前，围裙还没解下，小脸上沾着些许面粉痕迹，眼睛却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和一点点紧张。

　　“阿凛，”何晞白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点献宝似的雀跃，“你辛苦了，食啲饼干啦，我……我同你整嘅。”（你辛苦了，吃些饼干吧，我……我跟你做的。）

　　何晞凛彻底怔住了。他看着那碟显然出自生手、却蕴含着无比心意的饼干，又看向哥哥那双因为劳作而微微发红、甚至可能被烤箱热度烫到一点点的手指，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蜜水里，又软又胀，那股学习的疲惫和压力瞬间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拿起一块还带着余温的饼干，放进嘴里。口感不算特别酥脆，甜度也确实比平常吃的要淡，但那股纯粹的奶香和哥哥笨拙的心意，却形成了最动人的味道。

　　“……好食。”（好吃。）他抬起头，看向何晞白，黑眸里像是落入了星光，语气无比认真。

　　何晞白立刻笑开了，所有的紧张都化作了满足，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高的奖赏。“真嘅？那你多吃几块！”（真的？那你多吃几块！）

　　何晞凛拿起另一块饼干，却没有自己吃，而是递到了何晞白嘴边：“哥，你也食。”（哥，你也吃。）

　　何晞白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甜甜地笑了起来。

　　窗外夕阳西沉，给房间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琴谱静静躺在钢琴上，文件整齐地码在书桌一角。空气中弥漫着饼干的甜香和兄弟之间无声流淌的温情。

　　何晞凛咀嚼着口中带着微焦香气的饼干，看着哥哥满足的笑脸，腕间的菩提子似乎也变得更加温暖。他更加确信，此刻，以及未来所有需要他为之奋斗的、或许会充满荆棘的道路，都是值得的。

　　只为守护这片他独有的、甜腻而温暖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