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夜缱绻》闻析

3、第3章

　　第一卷第三章：

　　第三章：蜜糖与原则

　　何晞凛的到来，好像并未改变何家大宅以何晞白为中心运转的基调，反而像是为这个精密运转的系统，增加了一个最忠诚、最有效的守护模块。

　　何家上下，从何世廷、宋薇到每一位佣人，都清晰地遵循着一条最高准则：让大少爷何晞白顺心。他皱一下眉头，都足以让身边的人心头一紧。

　　早餐时分，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早点。水晶虾饺、豉汁凤爪、皮蛋瘦肉粥、烤得金黄诱人的奶油猪仔包，还有专门为何晞白准备的、炖得糜烂的燕窝羹。

　　何晞白坐在椅子上，小口喝着温热的牛奶，脸色比刚起床时好了一些，但依旧没什么食欲。他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燕窝，眉头微蹙。

　　“乖仔，不合胃口吗？”宋薇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关切地问。

　　何晞白摇摇头，声音带着晨起的绵软：“唔想食燕窝，好淡。”（不想吃燕窝，好淡。）

　　“那吃点虾饺？今早刚运到的鲜虾。”何世廷示意佣人将虾饺挪到何晞白面前。

　　何晞白看了一眼，勉强夹起一个，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了几下，忽然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清水漱了漱口，小脸皱成一团：“有姜味……想吐。”

　　佣人脸色一白，连忙道歉：“对不起大少爷，可能馅料里混了一点点姜末去腥……”

　　何晞凛坐在旁边，默默地吃着自己那份没有任何挑剔的食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看着何晞白因为一点点姜味就难受得眼泛泪光的样子，看着他面前琳琅满目却无从下筷的早餐，心里明白了“挑食”这两个字在何晞白身上，究竟意味着怎样的极致。

　　那不是任性，更像是一种身体本能的、过于敏感的排斥。

　　午餐的考验更为严峻。清蒸东星斑，肉质鲜嫩，火候恰到好处。佣人熟练地剔好鱼刺，将雪白的鱼肉放到何晞白碟中。

　　何晞白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腥。”他只说了一个字，嘴唇抿得发白。

　　厨师战战兢兢地被叫来解释，用的是最新鲜的鱼，蒸的时候也放了葱丝姜丝去腥，出锅后都拣走了。

　　何晞白只是摇头，不肯再动一筷。

　　宋薇心疼儿子，连忙让佣人撤下，换了一道清淡的鸡汤煨菜心。何晞白吃了两根，又说：“太寡淡，没味道。”

　　换成红烧肉，他只瞥了一眼油亮的色泽就扭开头：“太腻了。”

　　佣人们束手无策，何世廷和宋薇也面露无奈。他们深知儿子的身体需要营养，可他这挑剔到极致的味蕾，让补充营养变成了一场艰难的拉锯战。

　　何晞凛一直安静地看着。等到佣人端上一小碗新做的、撒了点细葱花的鸡丝粥时，他伸手接了过来。

　　他拿起勺子，轻轻搅动，舀起一小勺，仔细地、一点点将上面那几不可见的绿色葱末挑拣干净，动作仔细得像在完成一件精密仪器。然后，他吹了吹气，感觉温度适中了，才将勺子递到何晞白嘴边。

　　何晞白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勺白生生的粥，迟疑着。

　　“哥，”何晞凛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很清晰，“再试一点点，好不好？”他没有说“你必须吃”，也没有哄劝“这个很好吃”，只是一个简单的、带着试探的请求。

　　何晞白看着弟弟那双沉静的黑眸，里面没有不耐烦，只有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张开了嘴，把粥吃了下去。

　　咽下去后，他没有露出难受的表情。

　　何晞凛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亮光，他又舀了一勺，同样仔细地挑拣干净，吹凉，递过去。

　　何晞白再次张嘴。

　　就这样，一小碗粥，在何晞凛极致的耐心下，竟然被何晞白慢慢吃完了。

　　何世廷和宋薇松了口气，看向何晞凛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欣慰。这个孩子，似乎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对待晞白。

　　下午茶是精致的杏仁茶和杨枝甘露。何晞白喝了一口杏仁茶就推开：“太甜，腻。”
　　尝了一口杨枝甘露又皱眉：“西柚有点苦。”

　　何晞凛把自己那杯没动过的、糖度较低的桂花乌龙茶推到何晞白面前。何晞白尝了一口，蹙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

　　晚餐时，有一道微辣的川式口水鸡，是厨师试图迎合何晞白“喜欢吃辣”的口味特意做的。何晞白眼睛亮了一下，夹了一块，结果刚吃进去没多久，就被辣得眼眶通红，不停地吸着凉气，小舌头都吐了出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众人，模样可怜又可爱。

　　“水……好辣……”他带着哭腔。

　　何晞凛立刻把自己的冰镇酸梅汤递过去，看着他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才缓过来。

　　“吃不了，还要试。”何晞凛看着他被辣得红扑扑的脸颊和湿漉漉的眼睛，低声说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是陈述还是别的。

　　何晞白瘪瘪嘴，带着点委屈：“……可是想吃嘛。”

　　何晞凛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记下了：哥哥喜欢辣味，但承受能力极低。

　　晚上，何晞白洗完澡，穿着柔软的睡衣，窝在沙发里看动画片。宋薇端着一碗深褐色的中药走过来，柔声哄道：“宝贝，乖，把药喝了。”

　　那药味苦涩浓重，远远闻着都让人皱眉。何晞白立刻把脸埋进沙发靠垫里，全身写满了抗拒：“唔饮！好苦！”（不喝！好苦！）

　　“喝了身体才能好呀，乖，就一口。”宋薇耐心地劝着。

　　“唔要！苦！”何晞白的声音带着哭音，死活不肯抬头。

　　何世廷也过来帮忙哄，佣人拿来准备好的冰糖和蜜饯，但何晞白就是不肯配合，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仿佛那碗药是什么洪水猛兽。

　　何晞凛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这场僵持。他忽然转身，走到自己的小书包旁，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攥在手心里，然后走到沙发边。

　　他蹲下身，凑到把脸埋起来的何晞白耳边，低声说：“哥，喝完药，给你这个。”

　　何晞白悄悄抬起一点头，泪眼朦胧地看过去。

　　何晞凛摊开手心，里面是一颗包装朴素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水果硬糖。那是他离开孤儿院时，一个还算照顾他的阿姨偷偷塞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

　　何晞白看着那颗糖，又看看何晞凛认真的眼神，再看看那碗令人恐惧的药，小脸上满是挣扎。

　　全家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颗小小的糖和那碗药上。

　　过了好一会儿，何晞白吸了吸鼻子，带着壮士断腕般的决心，小声说：“……那你喂我。”

　　何晞凛端起那碗药，舀起一勺，送到何晞白嘴边。何晞白闭着眼，颤抖着张开嘴，喝了下去，小脸瞬间苦得皱成一团，眼看就要哭出来。

　　何晞凛立刻把那颗糖剥开，塞进了他嘴里。

　　甜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冲淡了苦涩。何晞白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他含着糖，眼角还挂着泪珠，却对着何晞凛露出了一个带着委屈又依赖的笑容。

　　何晞凛看着这个笑容，看着哥哥因为一颗最普通的糖而满足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变得异常柔软。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守护这个娇气、挑食、怕苦，却又会在某些时刻展现出惊人固执的哥哥，或许就是他来到这个家，最重要的意义。

　　宋薇看着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个小身影，轻轻靠进丈夫怀里，眼中带着欣慰的笑意。何世廷拍了拍妻子的手，目光落在那个沉默却总能找到方法的小儿子身上，心中暗叹：这个孩子，或许才是真正能拴住他们那颗掌上明珠的，唯一的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