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夜缱绻》闻析

2、第 2 章

　　第二章：阿凛

　　何家大宅的奢华，对于六岁的何晞凛来说，像一场沉默而庞大的梦境。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地板，旋转而上的楼梯，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冰冷的光。他抱着自己那个寒酸的小包裹，站在宽敞得可以跑马的客厅中央，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佣人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何晞白却像是回到了自己的领地，他挣脱母亲的手，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何晞凛面前，仰起脸，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纯粹的喜悦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炫耀。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家！”他声音软糯，拉住何晞凛的手，“走吧，我带你去看我们的房间！”

　　他的手心有些凉，但那份坚定不容拒绝。何晞凛沉默地被他牵着，踩在柔软得几乎陷脚的地毯上，上了楼。

　　何晞白的卧室很大，几乎是孤儿院整个活动室的面积。色调是柔和的蓝和白，像他这个人一样，干净又带着些许凉意。房间里堆满了各种昂贵的玩具，绘本，还有一架小小的、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钢琴。

　　“嗯……你睡这里。”何晞白指了指房间里另一张已经铺好的、同样精致的小床，就在他床铺的旁边。

　　何晞凛点了点头，把自己的小包裹放在床脚，动作依旧有些僵硬。

　　“你叫什么名字？”何晞白歪着头问他，似乎忘了刚才在车上已经问过一遍。

　　“……凛。”男孩的声音很低。

　　何晞白眨了眨眼，重复了一遍：“凛……”他试着发音，然后笑了起来，带着点亲昵的意味，“阿凛！我叫你阿凛好不好？”

　　这个称呼带着一种莫名的熟稔和归属感，不像“小凛”那样带着距离，也不像全名那样正式。何晞凛看着眼前笑容明亮的哥哥，心脏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碰了一下。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阿凛！”何晞白高兴地又叫了一声，仿佛确认了某种所有权。

　　晚餐时间，是何晞凛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何晞白的“娇气”。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香气四溢。何晞白被安排坐在特制的加高座椅上，面前放着专属的、印着小熊图案的碗碟。

　　他只扒拉了几口白饭，对佣人夹到碗里的青菜和胡萝卜视而不见，小眉头蹙得紧紧的，嘴唇也抿了起来，一副抗拒的模样。

　　“宝贝，乖，多吃点蔬菜身体才能好。”宋薇柔声劝道。

　　何晞白摇摇头，把脸撇开，声音带着点委屈：“妈咪不要，有怪味道。”

　　何世廷放下筷子，语气带着无奈的笑意：“你这孩子……”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何晞凛坐在何晞白旁边，默默地看着。他看到何晞白面前的饭菜几乎没动，而那个漂亮的小哥哥，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没什么精神。

　　何晞凛犹豫了一下，伸出自己的勺子，舀起一小块蒸得软烂的、没有刺的鱼肉，递到何晞白嘴边。他的动作有些生涩，眼神却专注地看着何晞白。

　　何晞白愣了一下，看着嘴边突然多出来的勺子，又看了看阿凛那双沉静的黑眼睛。那眼睛里没有催促，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安静的等待。

　　他迟疑地张开嘴，把鱼肉吃了下去。

　　何晞凛没说话，又舀了一小勺混合了肉汁的米饭，递过去。

　　何晞白再次张嘴吃了。

　　何氏夫妇惊讶地对视一眼，随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们说了无数好话，都比不上这个沉默的弟弟一个简单的动作。

　　何晞凛就这样，一勺一勺，耐心地，沉默地，喂何晞白吃下了小半碗饭，甚至还哄着他吃了两根小小的青菜梗。何晞白似乎很吃这一套，对着父母会耍赖的小性子，在阿凛面前收敛了不少。

　　晚上睡觉才是更大的考验。

　　何晞白体寒，即使夏天，手脚也经常冰凉。佣人早已在他的被子里放好了热水袋。何晞白洗漱完毕，穿着柔软的丝绸睡衣，钻进被窝，却还是蜷缩成一团。

　　“冷……”他小声嘟囔，声音带着睡意朦胧的鼻音。

　　何晞凛躺在旁边的小床上，听着那边细微的动静，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儿，何晞白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小声的啜泣。何晞凛立刻坐起身，借着夜灯微弱的光看过去。何晞白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小小的身子一抖一抖的。

　　“怎么了？”何晞凛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干涩。

　　“……做噩梦了。”被子底下传来闷闷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好黑。”

　　何晞凛沉默地下了床，走到何晞白的床边。他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然后，他掀开何晞白的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被子里带着何晞白身上特有的那股淡淡的奶香和药味，还有未散尽的凉意。

　　何晞凛躺下，身体有些僵硬。他感觉到何晞白立刻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一样贴了过来，冰凉的手脚都往他身上靠。

　　何晞凛的身体很暖，像个小火炉。何晞白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啜泣声渐渐停了。

　　“阿凛，”他在黑暗里小声说，“你身上好暖。”

　　“嗯。”

　　“你以后都陪我睡好不好？我一个人怕。”

　　何晞凛没有立刻回答。他能感觉到怀里这具身体的单薄和脆弱，仿佛用力一点就会碎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从那天起，何晞凛的小床就形同虚设。他正式搬进了何晞白的被窝，成为了哥哥专属的、沉默而温暖的人形暖炉和安神剂。

　　何晞白的身体是真的不好。第二天早上，他因为低血糖，起床时眼前发黑，浑身瘫软无力，差点从床上栽下去。是何晞凛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佣人送来了温热的蜂蜜水，何晞凛接过来，学着昨天喂饭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喂到何晞白嘴边。

　　何晞白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长睫毛因为虚弱而微微颤动，像脆弱的蝶翼。喝完后，他靠在何晞凛还不算宽阔、却异常安稳的怀里，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过来。

　　“阿凛，”他声音依旧没什么力气，却带着依赖，“有你真好。”

　　何晞凛低头，看着怀里哥哥苍白却精致无比的侧脸，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黑眸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沉淀。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地，轻轻拍了拍何晞白的背。

　　他没有说话，但所有的回应，都在这无声的动作里。

　　何晞白并非一味地只知道索取和依赖。他会把自己最喜欢的画册推到何晞凛面前，指着上面的图画，用软软的声音给他讲解；他会把自己觉得最好吃的糖果，偷偷塞一半到阿凛手里；当何晞凛因为不熟悉环境而显得拘谨沉默时，何晞白会主动拉起他的手，带他熟悉大宅的每一个角落，用他那份被娇养出来的、天真的热情，笨拙地试图驱散弟弟身上的不安和疏离。

　　一个用依赖和需要作为纽带，一个用沉默和守护作为回应。

　　而“阿凛”这个称呼，渐渐成了何晞白口中的专属。当何晞凛开始下意识地在这个称呼响起时，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那个漂亮得过分、也脆弱得过分的哥哥时，某种更深刻的东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扎根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