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夜缱绻》闻析

1、第 1 章

　　第一卷：微光与尘埃

　　第一章

　　浅水湾的何家大宅，像一座精致的象牙塔，矗立在郁郁葱葱的半山之间，俯瞰着碧蓝的海湾。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财富精心养护过的宁静。

　　七岁的何晞白被父亲何世廷抱在怀里。他穿着一身柔软的白色羊绒小衫，同色系的及膝短裤，露出的腿又细又白，像是上好的暖玉。他整个人看起来精致又易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阴影，带着一股子天生的、惹人怜爱的病气。

　　“宝贝，等下我们去看几个小朋友，你选一个合眼缘的，带回家陪你，好不好？”何世廷的声音低沉温和，带着商场上罕见的全然宠溺。

　　何太太宋薇，气质优雅，站在一旁轻轻整理着儿子微翘的发梢，柔声道：“是啊，多个玩伴，我们晞白就不会总是一个人了。”

　　何晞白没什么精神地“嗯”了一声，小脸在父亲昂贵的西装面料上蹭了蹭。他习惯了父母的忙碌，也习惯了这座大宅的空旷和安静。他对所谓的玩伴并没有太多概念，只是顺从着父母的安排。

　　加长的豪华轿车驶离了浅水湾，穿过繁华的市区，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还算整洁，却难免有些陈旧的建筑前——一家私人孤儿院。

　　院长早已等候多时，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容。何氏夫妇的到来，无疑是这里莫大的荣幸。

　　何晞白被父亲牵着，走进了孤儿院的活动室。一群年龄不等的孩子被召集在一起，他们穿着统一的、略显宽大的衣服，眼神里混杂着好奇、怯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何晞白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这些面孔。他不太习惯这样被众多视线注视着，下意识地往父亲身后缩了缩，细白的手指攥紧了父亲的裤腿。

　　何世廷察觉到了儿子的不安，弯腰将他重新抱了起来，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些。“别怕，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何晞白的视线在孩子们中间游移，最终，落在了靠窗的一个角落。

　　那里，单独坐着一个男孩。

　　他看起来比何晞白略小一点，或许六岁左右，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安静的与周遭格格不入。他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看着新来的访客，只是侧着头，望着窗外不知名的某处，留给众人一个冷淡的侧影。

　　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眉毛很黑，鼻梁挺直，即使年幼，也已能窥见日后逼人的俊朗。但那种俊朗是带着棱角的，覆着一层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冰霜和疏离。

　　院长顺着何晞白的目光看去，连忙介绍：“哦，那是小凛，来了一年多了。这孩子……挺聪明的，就是性子有点闷，不太爱说话。”院长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之前也有两户人家领养过他，都觉得他太冷，处不热，又……又送回来了。”

　　“冷”和“被送回来”这几个字，像小石子一样轻轻砸在何晞白的心上。他看着那个孤零零的身影，窗外的光明明落在他身上，却仿佛照不进他眼底分毫。

　　何晞白挣扎了一下，从父亲怀里滑了下来。他脚步有些虚浮，因为贫血，快速起身让他眼前微微发黑，他稳住小小的身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父母和院长略带惊讶的目光中，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他停在了那个叫“小凛”的男孩面前。

　　离得近了，更能看清他的样子。他的睫毛很长，却不像何晞白那样卷翘，而是直直的，垂下时遮住了眼眸，让人看不清情绪。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与何晞白近乎透明的白皙形成鲜明对比。

　　小凛似乎终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了下来。

　　那一刻，何晞白看清了他的眼睛——很黑，很沉，像两颗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没有什么光亮，却莫名地吸引人。

　　何晞白仰着小脸，毫不避讳地回视着他。他闻不到孤儿院常见的消毒水味道，反而从这个冷冰冰的男孩身上，闻到一种很干净的、像是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

　　他看着小凛那双过于沉寂的眼睛，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是同情，也不是好奇，而是一种……想要靠近的冲动。仿佛这个男孩身上有一种磁场，在无声地召唤着他。

　　小凛也在看着何晞白。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讶异。他从未见过这么……这么漂亮，又这么脆弱的人。像他在图画书上看到的，用水晶和月光做成的小王子，皮肤白得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眼睛清澈得像浅湾的海水，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和易碎。他身上还有一股好闻的、淡淡的奶香气和药香混合的味道。

　　两个男孩就这样无声地对视着，活动室里其他的嘈杂仿佛都褪得很远。

　　几秒后，何晞白忽然弯起眼睛笑了。那笑容很轻，很软，像春日融化的第一捧雪，带着不设防的温暖。他伸出自己那只白白嫩嫩、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的小手，轻轻地，拉住了小凛放在膝盖上的、指节有些粗粝的手。

　　小凛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躲开。那小手传来的触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温软和细腻。

　　何晞白回过头，看向自己的父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被娇养出来的、理所当然的坚定：

　　“爸爸，妈咪，我要他。”

　　院长有些迟疑地看向何氏夫妇。何世廷和宋薇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这是他们的儿子第一次如此明确、如此主动地表达“想要”。

　　何世廷走上前，蹲下身，与何晞白平视，语气严肃了些：“晞白，你想清楚了吗？选了弟弟，以后就要一起生活，要好好相处，知道吗？”

　　何晞白用力地点点头，小手依然紧紧拉着小凛的不放：“我知道嘛。我就要他陪我。”

　　宋薇也走了过来，她温柔的目光落在小凛身上，这个孩子虽然冷淡，但眼神干净，五官俊俏，看得出底子很好。她柔声问小凛：“小凛，你愿意跟我们去吗？以后晞白就是你的哥哥，我们会像对待晞白一样对待你。”

　　小凛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位美丽优雅的女士，又看了看蹲在一旁、气场强大却目光温和的何世廷，最后，他的视线回到了何晞白身上。

　　何晞白正睁着那双澄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期待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小凛的嘴唇动了动，过了好几秒，才发出一个低低的、几乎听不清的单音节：

　　“……嗯。”

　　他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表现出欣喜，但这一个“嗯”字，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回应。

　　何世廷笑了笑，大手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发：“好，那就这么定了。”

　　手续办得很快。何家不缺财力，也不缺影响力，领养一个孩子，并且是孩子自己选择的，过程顺利得出奇。

　　当小凛抱着一个装有他寥寥几件私人物品的小包裹，坐进那辆他从未想象过的豪华轿车时，他依旧沉默着，只是脊背挺得笔直。

　　何晞白却显得很兴奋，苍白的小脸上难得地有了些血色。他凑到小凛身边，挨着他坐，好奇地看着他那个旧旧的小包裹。

　　“你叫小凛吗？”何晞白问。

　　“……嗯。”

　　“我叫何晞白。晨曦的晞，白色的白。”何晞白自顾自地介绍，“你以后就叫何晞凛，好不好呀？跟我一样的‘晞’字！”

　　小凛——现在的何晞凛，又低低地“嗯”了一声。

　　何晞白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冷淡，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何晞凛的手背，然后顺势滑下去，握住了他的几根手指。

　　“你别怕。”何晞白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一种天真的承诺，“以后我家里就是你家。我有的，你都会有。我会对你很好的。”

　　何晞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那只紧紧攥着自己手指的、雪白柔软的小手，又抬眼看了看何晞白那张写满认真和保证的漂亮脸蛋。

　　车窗外的光影飞速掠过，将何晞凛眼底深处那层坚冰，映照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他依旧没有说话，但被何晞白握着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轻轻地回勾了一下。

　　像一个无声的、笨拙的回应。

　　轿车平稳地驶向浅水湾，驶向那个即将容纳两个截然不同的命运，并从此纠缠不清的、巨大的家。一个娇气病弱却意志坚定，一个冷漠疏离却初遇微光。他们的故事，就在这个平静的午后，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