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旧庭筠》月亮没睡醒

80、夜议谋

　　沈惊澜与许寒山离开后，议事厅内的气氛并未缓和，反而更加凝重。

　　冷惊弦挥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弟子，只留下冷锋与三位长老。厚重的厅门关上，隔绝了内外。

　　"诸位，都说说吧。"冷惊弦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疲惫与慎重，"许寒星此来，其意已明。他是要我们影楼，彻底绑上他的战车。"

　　冷锋此时才恍然大悟，猛地站起身："师父，许前辈是要我们跟他一起......"他虽敬佩沈惊澜武功智谋，但想到那等大罪，仍是感到一阵心惊。

　　冷凛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沉稳："少楼主稍安勿躁。许公子虽未明言，但其志恐怕不小。他武功睥睨天下，智计超群，身边还有那位深不可测的许先生。"

　　冷幽泉阴恻恻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该投靠他？可他毕竟年轻，所谋之事风险太大！一旦失败，我影楼百年基业，便将毁于一旦！朝廷纵然对我们不满，但只要我们不主动挑衅，按时缴纳'供奉'，未必就不能苟安。"

　　"苟安？"冷断岳声如洪钟，带着一丝不屑，"冷幽泉，你何时变得如此怯懦？朝廷近年对江湖打压日益严厉，各地帮派被剿灭、收编的还少吗？那周谨倒台前，不就曾多次暗示要我们影楼归附朝廷，受其辖制？如今周谨虽倒，谁知会不会再来个张谨、李谨？寄希望于朝廷的仁慈，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顿了顿，继续道："反观许寒星，此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武功与魄力，行事狠辣果决，却又并非滥杀无辜之辈。如今皇帝老儿病重，皇子争位，朝局混乱，正是英雄用武之时！若能助他成事，我影楼便是从龙之功，日后地位，岂是如今这躲藏在深山老林、看朝廷脸色行事的江湖门派可比？"

　　冷锋忍不住插嘴："可那终究是......"

　　"锋儿，"冷惊弦打断他，目光锐利，"这已非简单的江湖恩怨，而是天下之争。我等江湖人，虽不拘礼法，但亦知'势'。如今之势，朝廷失德，奸佞当道，忠良蒙冤。"

　　冷凛接口道："更重要的是......"他目光扫过众人，"他的武功。"

　　提到武功，厅内几人再次沉默。当日沈惊澜为离开影楼，暴怒之下，展现出的惊人实力，依旧历历在目，如同梦魇。那等威力，已非寻常武林高手所能企及。

　　"拥有如此武力者，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威慑和变数。"冷凛缓缓道，"朝廷或许兵马众多，但顶尖高手的缺失，是其短板。若许公子决心行刺，恐怕皇宫大内，也难挡其锋。"

　　冷惊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发出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厅内格外清晰。"风险与机遇并存。"他总结道，"选择朝廷，或许可苟安一时，但长远来看，必受钳制，甚至逐步被吞并。选择许公子，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影楼前程似锦；赌输了，万劫不复。"

　　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冷断岳："断岳，你意下如何？"

　　冷断岳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辈江湖人，快意恩仇，何惜一战？！与其窝窝囊囊看朝廷脸色，不如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我赞成与许寒星合作！"

　　冷幽泉依旧反对："此事太过凶险，还需从长计议！"

　　冷凛则道："或许......我们可以先虚与委蛇，看看许公子的具体计划再定？"

　　冷惊弦摇了摇头，目光变得坚定："许寒星何等人物？他既然亲自前来，开出条件，若我等首鼠两端，只怕立刻便会成为他的敌人。届时，无需朝廷动手，我影楼便要先覆灭在他剑下。"他想起沈惊澜那双清冷洞察的眼眸，心中不由一寒。

　　厅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山风穿过厅堂缝隙，带来阵阵寒意。

　　冷锋看着师父和几位山主争论不休，心中亦是天人交战。他想起沈惊澜几次三番救他的果决，想起他谈及复仇时的平静下的汹涌，想起他那惊世骇俗的武功。最终，他咬了咬牙，开口道："师父，诸位山主，我觉得值得一赌。"

　　他声音不大，却让众人都看向他。冷锋继续道："他救过我，救过师父，于我影楼有恩。他实力强大，智谋深远。更重要的是......我感觉，他并非无情无义、只知利用之辈。与他合作，或许凶险，但至少，他不会轻易背弃盟友。"

　　冷锋的话，像是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几位山主神色各异，显然也在思考。

　　时间一点点流逝，已是深夜。

　　冷惊弦终于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做出了最终决定："我意已决。"他声音沉凝，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影楼，愿与许寒星公子，共谋大事！"

　　冷幽泉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在触及冷惊弦决绝的目光以及冷凛冷断岳二人已然意动的神色后，终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不再言语。

　　"既然如此，"冷惊弦道，"明日，便给许公子一个明确的答复。"

　　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山间雾气尚未散尽。沈惊澜与许寒山已在客院中用过简单的早膳。

　　沈惊澜站在院中一株古松下，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神情平静，似乎对于昨夜影楼核心层的激烈争论与最终决定，早已成竹在胸。许寒山则坐在石凳上，闭目调息，周身气息与周围的山石林木仿佛融为一体。

　　脚步声由远及近，冷惊弦带着冷锋与三位山主，亲自来到了客院。

　　"许公子，许先生，昨夜休息可好？"冷惊弦拱手道，语气比昨日更多了几分郑重。

　　沈惊澜转过身，微微一笑："有劳楼主挂心，甚好。"他目光扫过几人，见冷凛、冷断岳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决然，冷幽泉虽面色不太好看，但也并未出言反对，心中便已明了。

　　"许公子，"冷惊弦深吸一口气，正色道，"经过我等一夜商议，一致认为，公子所言极是。乱世将至，独善其身确非良策。我影楼上下，愿追随公子，共谋前程！"说罢，他后退一步，对着沈惊澜，郑重地躬身一礼。冷锋与三位山主亦随之行礼。

　　此举，已是表明影楼正式向沈惊澜效忠。

　　沈惊澜并未避开，受了这一礼。他知道，这是必要的姿态，代表着权力与责任的交接。待几人直起身，他才上前一步，虚扶一下，道："楼主与诸位山主深明大义，寒星感佩。既如此，我们便是一家人，日后同舟共济，福祸与共。"

　　他的称呼悄然从"在下"变成了"寒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谨遵公子之命！"冷惊弦等人齐声道。

　　盟约既定，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众人再次回到议事厅，此番落座，主位已然让给了沈惊澜，冷惊弦与许寒山分坐左右首位，其余人依次坐下。

　　"既然诸位信任，寒星便不再赘言。"沈惊澜开门见山，"如今我们的目标，一致对外。"

　　他语气平淡，但话语中的内容却让在座除了许寒山外的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震。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赤裸裸的颠覆之言，仍是感到一阵心悸。

　　"然，欲要扳倒这棵参天大树，非一日之功，需循序渐进，步步为营。"沈惊澜继续道，他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卷宗，摊在桌上，"目前，我们的优势在于......"

　　他开始详细阐述己方所拥有的力量。萧家在军中的影响力与部分嫡系兵力、西洲公主在宫内的策应、他自己掌控的暗杀与情报网络、以及如今加入的影楼这股强大的江湖势力。他也分析了当前的局势。皇帝病重，皇子内斗，朝堂因周谨倒台而出现的权力真空与混乱，民间积累的怨气。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洞察入微，将复杂的天下大势抽丝剥茧，听得冷惊弦等人心中暗暗叹服，愈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故，眼下我们的首要任务有几项。"沈惊澜指尖点在卷宗上，"第一，稳固并扩大现有力量。萧家那边会继续在军中布局，筹集粮草。江南方面，我会继续维系关系，必要时可借助其财力物力。影楼此地，需尽快恢复元气，整合内部，清除可能存在的隐患，同时，利用影楼遍布各地的暗哨，加强情报搜集，尤其是关于各地藩王、边镇大将的动向，以及朝中剩余官员，如李甫等人的罪证。"

　　"第二，继续削弱敌人。李甫是下一个目标。他虽比周谨更为狡猾，党羽亦多，但绝非无懈可击。我会设法搜集其铁证，适时抛出，再断皇帝一臂。同时，利用西洲公主，在宫内继续挑拨皇子关系，最好能引得他们自相残杀，削弱皇室力量。"

　　"第三，舆论引导。需让天下人皆知，皇帝失德，奸佞当道，以致天灾人祸不断，民心背离。此事需双管齐下，市井流言与士林清议并举。"

　　他说得详尽，却并未全盘托出。关于萧家具体的兵力部署、他与萧庭筠的确切关系、以及一些更为核心的、关乎最终起事时机的谋划，他都巧妙地一带而过，尤其是关于萧家可能直接参与兵变的关键，他未曾泄露一丝一毫。并非不信任，而是深知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冷惊弦等人自然也听出了他有所保留，但并未感到不快。如此大事，若对方毫无保留，反倒显得不智。沈惊澜展现出的谋划能力与掌控力，已足以让他们信服。

　　"公子深谋远虑，我等佩服。"冷惊弦由衷道，"影楼定当竭尽全力，完成公子吩咐之事。情报网络会立刻启动，优先搜集李甫及各地兵马的动向。"

　　冷凛补充道："整合内部之事，老夫与断岳会亲自负责，确保不留后患。"

　　冷幽泉也表态道："钱财方面，影楼也有些许积累，若许公子需要，可随时调用。"既然已上了船，他也不再藏私。

　　冷锋则道："若有清除目标、或是需要武力支援之处，前辈尽管吩咐。"

　　见众人如此表态，沈惊澜点了点头："有劳诸位。具体事宜，我们稍后再详细分派。目前，我与先生会暂时留在影楼，助诸位稳定内部，同时也需借助此地清幽，处理一些私事。"他所谓的私事，自然是借助影楼收藏的一些典籍或是特殊环境，进一步调理身体。

　　冷惊弦等人自然无不应允。

　　接下来数日，沈惊澜与许寒山便暂时在隐雾山影楼总舵住了下来。沈惊澜白日里与冷惊弦、几位山主商议具体行动计划，将影楼的情报网络与自己的"夜枭"系统尝试进行对接整合，并亲自指点冷锋等人武功，以其超绝的见识，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武功中的弊病，让冷锋等人获益匪浅，对其更是心悦诚服。

　　而许寒山则大多时间独自待在客院，或是翻阅影楼收藏的一些古老医书、杂学典籍，或是外出采药，偶尔也会应沈惊澜之请，出手为影楼中一些受伤的弟子诊治，其神乎其技的医术，很快便赢得了影楼上下的一致尊敬。

　　沈惊澜虽未戴面具，但其清冷的气质、强大的实力以及那令人不敢逼视的容貌，使得影楼弟子对他多是敬畏有加，无人敢轻易打扰。他似乎也乐得清静，除了必要的议事，多数时间便是与许寒山一同待在客院打坐调息。

　　川陕之地的风云，因这两人的到来，悄然改变着流向。而远在京城的漩涡，也并未因他们的暂时离开而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