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旧庭筠》月亮没睡醒

68、故人踪

　　就在沈惊澜于暗中悄然编织着他的势力网络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出现在了建安城，并开始千方百计地寻找他的踪迹。

　　冷锋。

　　这位出身于神秘杀手组织"影楼"的少年，此刻却失去了往日的冰冷与镇定，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与风尘之色。他先是去了姑苏欧阳家、金陵南宫家等处，寻到了欧阳轩、南宫珏等人，言辞急切地向他们打听"许寒星"前辈的消息。

　　欧阳轩等人见冷锋如此情状，心知必有要事，但他们确实不知"许寒星"前辈的具体行踪，只隐约猜测他可能身在京都，便如实相告。

　　冷锋闻言，二话不说，立刻日夜兼程，赶赴建安。然而，建安城如此之大，人海茫茫，他要寻找一个刻意隐匿行踪、连朝廷都束手无策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尝试了各种方法，在一些江湖人可能出没的酒肆、赌坊暗中打听，甚至冒险在一些可能传递消息的隐秘角落留下"影楼"特有的联络暗号，却都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时，转机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这一日，沈惊澜正在城隍庙中，听取一名新近拉拢的、擅长追踪与反追踪的江湖人汇报近日监视某位官员的成果。那人汇报完毕，迟疑了一下，又道："公子，还有一事……属下近日在城南'醉风楼'附近，似乎听到有人在暗中打听'青铜面具人'的消息，看其形貌装扮，像是个江湖人，年纪不大，气质很冷，腰间佩着一柄弯刀。"

　　沈惊澜眸光微凝。打听"青铜面具人"？还在京城之地？是朝廷的诱饵，还是……

　　"可曾看清具体样貌？"他沉声问道。

　　那手下努力回忆了一下，描述道："个子挺高，挺瘦，脸色有点白，不怎么爱说话的样子，那眼神……看人跟刀子似的。对了，他那弯刀造型挺特别，刀柄上好像刻着条蛇。"

　　沈惊澜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冷锋。他怎么会来建安？还如此大张旗鼓地打听"青铜面具人"？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继续留意此人动向，但不要打草惊蛇。若他再出现，设法摸清他的落脚之处。"

　　"是！"

　　不过两日，手下便回报，已查到那冷面少年的落脚点，是城西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

　　沈惊澜决定亲自去查看。是夜，他如同暗夜幽灵，悄然潜至那家客栈，伏于冷锋所在房间的屋顶，轻轻掀开一片瓦砾，向下望去。

　　只见房中，冷锋并未入睡，而是坐在桌边，那柄造型奇特的弯刀放在手边，他正对着跳跃的烛火，眉头紧锁，面容比在江南时更加冷峻，也更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忧惧。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然心事重重。

　　看来，确实出了大事，而且恐怕与"影楼"内部有关。沈惊澜心思电转。冷锋此人，性格冷硬，不擅求人，如今却不惜远赴京城寻他，必然是遇到了连"影楼"都难以解决的巨大危机。

　　权衡利弊，"影楼"作为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之一，其力量与情报网络，正是他目前急需的。若能借此机会，将"影楼"纳入麾下，或是建立起稳固的同盟，对他的大业助益极大。而冷锋此人，虽冷，却重诺，知恩图报，且对他颇为信服，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风险固然有，但收益更大。更何况，以他如今的武功与势力，冷锋一人，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心中既定，沈惊澜不再犹豫。他轻轻合上瓦片，身形如烟般跃下屋顶，来到房门前，屈指，在门板上以一种独特的节奏，轻轻叩响了四下。

　　房内的冷锋瞬间警醒，如同猎豹般弹起，抓起床头弯刀，压低声音厉喝："谁？"

　　门外，传来一个经过改变、却让冷锋瞬间瞳孔收缩的沙哑声音："故人。"

　　房门被猛地拉开，冷锋看到门外那道戴着熟悉青铜面具的青影时，冰冷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与如释重负的光芒。

　　"许前辈！"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随即立刻侧身让开，"您……您快请进！"

　　沈惊澜步入房中，反手将门关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冷锋那写满焦虑的脸。"坐。"他率先在桌边坐下，声音透过面具，依旧沙哑低沉，"你寻我，所为何事？"

　　冷锋在他对面坐下，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似乎不知从何说起，最终言简意赅地道："'影楼'……出事了。"

　　沈惊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冷锋整理了一下思绪，语速略快地说道："自江南一别，我处理了些事情后，返回组织。近年来，组织内部因接单取向、经营地域等事，各方小势力之间摩擦日渐增多。楼主，也就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近年来身体也不太好，虽尽力弹压，但收效甚微。"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与愤怒："然而，月前，师父他突然中毒昏迷！经查，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混毒，下毒之人手段极其高明，若非师父内力深厚，且组织内有一位长老精于毒理，恐怕早已……即便如此，师父如今也仅能靠药物吊着一口气，意识全无。"

　　"中毒？"沈惊澜眸光一凝，"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冷锋摇了摇头，脸色阴沉："毫无头绪。下毒之人做得极其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但此事绝非偶然！师父中毒后，组织内原本就存在的几股势力更是蠢蠢欲动，尤其是以冷悬山主为首的一派，他们主张不再局限于暗杀，而是更深入地介入朝堂与江湖纷争，甚至……与某些皇子势力勾结，以换取更大利益。此举无疑是将'影楼'置于火上烤！"

　　他看向沈惊澜，眼中带着一丝恳切与无奈："如今楼内人心惶惶，支持师父的元老与支持冷悬的势力争执不休，外部还有一些敌对势力趁机落井下石。我……我虽得师父真传，但资历尚浅，难以服众，更不知该如何应对如此复杂的局面，扭转乾坤。"

　　他站起身来，对着沈惊澜，深深一揖，言辞前所未有的恳切："许前辈，我思来想去，当世之中，或许唯有您，有这般智谋与魄力，能解此危局！晚辈恳请前辈出手，助'影楼'渡过此劫！无论前辈有何条件，只要冷锋能做到，万死不辞！"

　　沈惊澜静静地看着他，面具下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飞速盘算着。

　　"影楼"内乱，楼主中毒，各方势力角逐……这确实是一个巨大的危机，但同样，也是一个绝佳的机遇，一个将"影楼"这股强大力量收归己用的天赐良机。冷锋的请求，正中他的下怀。

　　他沉吟片刻，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你师父所中何毒？症状如何？"

　　冷锋连忙详细描述了他师父中毒后的种种症状——面色青紫，气息微弱且时断时续，经脉中似有无数小虫啃噬，身体时而冰冷如尸，时而滚烫如火，昏迷不醒，唯有眉心一点朱砂印记愈发鲜红。

　　沈惊澜仔细听着，结合在长白山所学的毒理知识，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此毒名为"噬心"，确实极为罕见阴毒，由多种性质迥异的毒素混合而成，解起来极为麻烦，需对症下药，循序渐进，且其中几味主药亦是难寻。

　　"此毒……我或可一试。"沈惊澜淡淡道，"但能否解开，需见到你师父本人，仔细诊断后方能确定。"

　　冷锋闻言，眼中希望之火更盛，连忙道："只要前辈肯出手，无论成败，冷锋都感激不尽！"

　　沈惊澜点了点头，继续道："至于你楼内纷争……攘外必先安内。需得先稳住局势，清除内患，方能谈及解毒与日后发展。"

　　"前辈所言极是！"冷锋连连点头，"只是该如何做，还请前辈明示！"

　　"具体方略，需得到达'影楼'，了解具体情况后方能制定。"沈惊澜站起身，"你且准备一下，我们尽快动身。"

　　"是！"冷锋毫不犹豫地应下。

　　沈惊澜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已有了决断。他必须亲自去一趟"影楼"。这不仅是为了履行对冷锋的承诺，更是为了他复仇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只是……庭筠那里……

　　想到那个每夜都会前来，用体温为他驱散寒意的身影，沈惊澜心中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此去"影楼"，山高路远，凶险未知，归期难定。他必须与他告别。

　　沈惊澜回到沈府时，已是后半夜。不出所料，那间破败的厢房内，烛火未熄，萧庭筠正坐在桌边，就着昏黄的光线翻阅着一卷兵书，显然是在等他。

　　听到推门声，萧庭筠抬起头，看到他安然归来，眼中闪过一丝放松，随即又因他眉宇间那不同于往日的凝重而微微蹙眉。

　　"惊澜，怎么了？"他放下书卷，起身迎上前，"今夜出去，可是遇到了麻烦？"

　　沈惊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指尖却几不可察地有些微颤。

　　萧庭筠握住他微凉的手，目光紧紧锁住他："到底发生何事？"

　　沈惊澜抬眼看他，对上那双充满担忧与关切的眸子，心中那丝离别的涩意愈发清晰。他反手握住萧庭筠的手，拉着他一同坐下，将今夜见到冷锋，以及"影楼"发生的变故，简明扼要地告知了他。

　　"……情况便是如此。"沈惊澜声音低沉，"'影楼'之力，于我谋划至关重要。此乃天赐良机，我必须亲自前往一趟。"

　　萧庭筠听完，眉头紧锁，沉默了片刻。他听说过"影楼"在江湖中的地位与力量，若能掌控，对沈惊澜的复仇大业无疑是如虎添翼。但"影楼"内部如今龙蛇混杂，危机四伏，沈惊澜此去，无异于闯入龙潭虎穴。

　　"我陪你一起去！"萧庭筠毫不犹豫地说道，语气斩钉截铁。

　　"不可。"沈惊澜立刻否决，态度同样坚决，"你乃镇国大将军之子，朝廷命官，岂可无故离京？更何况，'影楼'之事，牵扯复杂，你身份敏感，若卷入其中，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无论是萧家还是你都不能因我而涉险。"

　　他看着萧庭筠，目光深邃而冷静："你必须留在京城。朝中局势需要你留意，西洲公主那边若有变故，也需要你暗中周旋。还有我暗中培植的那些人手，也需要有人坐镇联络，以防生变。"

　　萧庭筠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但看到沈惊澜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然，以及那番合情合理的分析，他知道，沈惊澜的决定是正确的。他若同行，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成为拖累，甚至引来更大的麻烦。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与担忧涌上心头。他紧紧握住沈惊澜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可是……你一个人去，我如何能放心？你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那'影楼'又是虎狼之地……"

　　"无妨。"沈惊澜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冷锋可信，且'影楼'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自有可操作之处。至于我的身体，我自有分寸，携带的药材也足够支撑一段时间。"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柔和："庭筠，京城乃风暴之眼，同样危险。你留在此处，并非安逸享乐，而是肩负着更重要的责任。我们分头行事，方能更快达成所愿。"

　　萧庭筠看着他冷静而坚定的眼眸，知道再多劝阻已是无用。他了解沈惊澜，一旦决定之事，便绝不会回头。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万般不舍与担忧，将沈惊澜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揉碎。

　　"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他在他耳边低语，声音沙哑而沉重，"无论成败，保全自身最重要！若事不可为，立刻抽身，我在这里等你！"

　　沈惊澜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那有力的心跳和炽热的体温，心中那片冰原仿佛也被这浓烈的情感灼烫。他闭上眼，轻轻回抱住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这一声承诺，轻如羽毛，却重若千钧。

　　两人相拥而坐，再无言语。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紧紧相依。离愁别绪，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无声地蔓延。

　　萧庭筠细细叮嘱着他一路需要注意的事宜，将自己在军中知晓的一些关于"影楼"可能活动区域的隐秘信息告诉他，又塞给他几枚萧家特制的、可在危急时刻调动部分隐秘力量的令牌信物。

　　沈惊澜一一记下，也将京城中一些尚未完成的布局、需要注意的人员，仔细告知萧庭筠。

　　这一夜，显得格外短暂。仿佛只是眨眼之间，窗外的天色便已开始泛白。

　　萧庭筠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他万分不舍地松开怀抱，替沈惊澜理了理微乱的衣襟，目光贪婪地流连在他脸上，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等我回来。"沈惊澜看着他，轻声道。

　　"一定。"萧庭筠重重地点头，声音哽咽。

　　沈惊澜重新戴上面具，遮住了所有情绪。他最后看了萧庭筠一眼，随即转身，青衫一闪，便已融入门外渐褪的夜色之中，再无踪影。

　　萧庭筠独自站在空荡破败的房间里，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手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人微凉的触感与清冷的气息。心中空落落的，仿佛被挖走了一块。

　　他知道，从此刻起，他必须更加谨慎，更加努力，在这座危机四伏的帝都中，为沈惊澜，守住这至关重要的后方，等待他携势归来，共覆乾坤。

　　而离开了沈府的沈惊澜，与早已在约定地点等候的冷锋汇合。两人皆做寻常江湖客打扮，趁着晨曦未明，城门初开之际，混在最早出城的人流中，悄然离开了这座承载了太多爱恨情仇的帝都，向着"影楼"那未知的险境，疾行而去。

　　前路漫漫，吉凶未卜。但为了那颠覆天下的宏愿，为了与那人的未来，他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