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5、赴冰寒 ...

  •   僵持到了第五日,沈惊澜的气息已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脉搏时断时续,面色呈现出一种灰败的死气。萧庭筠守在他身边,握着他冰冷的手,眼睛红肿不堪,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许寒山也不再试图强行带走沈惊澜,只是每日依旧会进来诊脉,然后便沉默地坐在一旁,如同一座正在逐渐风化的石雕。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死寂中,这日午后,沈惊澜那紧闭了数日的眼睫,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直紧盯着他的萧庭筠立刻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屏住呼吸,颤声唤道:“惊澜?”

      那长而卷翘的睫毛又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双眸子,不再是以往的清冷沉寂,也不是昏迷时的空洞,而是蒙着一层灰翳,带着一种极度虚弱下的茫然,但终究是睁开了。

      萧庭筠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猛地握紧沈惊澜的手,声音哽咽:“惊澜!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许先生!许先生!他醒了!”

      许寒山闻声立刻上前,搭上沈惊澜的脉搏,眉头却锁得更紧。这不是好转,这是回光返照。

      沈惊澜的目光缓慢地移动,先是看了看激动得语无伦次的萧庭筠,又看了看面色凝重的许寒山,最后,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珠,扫视了一下这间熟悉的、金碧辉煌的寝殿。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声微弱的气音。

      萧庭筠连忙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他唇边:“惊澜,你想说什么?我在听,我在听!”

      “……庭……筠……我想回……长白……”极其微弱、几乎不可闻的一句话,如同游丝般飘入萧庭筠耳中。

      萧庭筠的身体猛地一僵。

      沈惊澜看着他,那双蒙着灰翳的眸子里,没有哀求,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与决绝的向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庭筠……我想回……长白……”

      说完,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精力,眼睛缓缓闭上,再次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之中,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下一刻便会断绝。

      萧庭筠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不愿意死在京都。
      是啊,他怎么会愿意死在这里?这座皇城,见证了他家族的覆灭,承载了他太多的痛苦与挣扎。而长白山,那片苦寒的冰雪之地,才是他褪去旧壳、淬炼新生的地方,是他精神的归宿。

      自己竟然连他这最后一点心愿,都要剥夺吗?
      还要像困住一只折翼的鸟一样,将他困死在这冰冷的金丝笼中吗?

      巨大的悔恨与痛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看着榻上气息奄奄的沈惊澜,看着他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怠与疏离的容颜,终于溃不成军。

      他缓缓直起身,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眼神空洞得可怕。他看向许寒山,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我……送他回长白。”

      萧庭筠的决定,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他迅速召见了文若谦、韩冲、萧擎岳与秦玉瑶,以及萧煜。

      紫宸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萧庭筠穿着常服,面容憔悴,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他看着殿下的重臣与亲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要离京一段时日,护送惊澜前往长白山静养。朝中诸事,由文若谦总领,韩冲执掌禁军护卫京畿,荣国公与夫人从旁协助。遇不决之事,可询文先生及诸位阁老。”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失色。皇帝要离京?还是在这种时候?去长白山?那路途遥远,严寒苦楚,沈公子那般身体状况……这哪里是去静养,分明是……

      文若谦率先跪下,老泪纵横:“陛下!三思啊!国不可一日无君!沈公子他……陛下您万万不能以身犯险!让老臣,让韩将军派人护送许先生与沈公子前去便是!”

      韩冲也重重叩首:“陛下!末将愿率龙武卫精锐,必定护得沈公子周全!请您留在京中!”

      萧擎岳与秦玉瑶亦是满面忧色,秦玉瑶更是泣不成声:“筠儿,澜儿他……你……你让娘如何放心得下啊!”

      萧煜虽然年幼,却也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看着龙椅上那个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父皇”,又想到那位清冷寡言却待他极好的沈先生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小嘴一瘪,强忍着才没哭出来。

      萧庭筠看着殿下跪倒的众人,目光逐一扫过他们担忧、悲痛、不赞成的脸,心中一片麻木的痛楚。

      “朕意已决。”他声音低沉,却带着帝王的威严,“无需再多言。文先生,韩将军,江山社稷和煜儿,朕便托付给你们了。”

      他站起身,走到萧煜面前,蹲下身,看着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孩子,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放缓了些:“煜儿,记住朕与沈先生教你的。好好读书,明辨是非,爱护百姓。父皇……要去送沈先生一程。”

      萧煜用力地点着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哽咽道:“儿臣……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儿臣等父皇……和先生回来……”

      萧庭筠心中一痛,几乎要改变主意,但终究是硬起了心肠。他站起身,不再看众人,径直走向内室。

      没有盛大的仪仗,没有精锐的护卫。只有一辆经过特殊加固、铺设了厚厚软垫的宽大马车,由萧庭筠亲自驾驭。车内,躺着昏迷不醒的沈惊澜,许寒山坐在一旁照看,花生安静地蜷缩在沈惊澜脚边。

      马车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无声息地驶出了皇城,驶出了建安,向着北方,向着那片冰雪覆盖的圣山,疾驰而去。

      将整个天下,都抛在了身后。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冻土,发出单调而急促的声响。萧庭筠亲自执缰,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仿佛要将这漫长的路途一眼望穿。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他的脸颊,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车内,许寒山不时探察沈惊澜的脉搏与气息,脸色越来越沉。回光返照带来的短暂清醒过后,沈惊澜的生命力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流逝,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许寒山只能不断地渡入精纯内力,护住他心脉那最后一丝微弱的跳动,但这无异于杯水车薪,而且对他自身损耗极大。

      花生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迫近的终结,它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紧紧依偎在沈惊澜身边,用身体温暖着他冰凉的脚,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哀伤。

      越往北行,天气愈发寒冷。官道两旁的景色从萧瑟的冬景,逐渐变成了茫茫雪原。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种颜色。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即便马车内铺着厚厚的皮毛,燃着暖炉,那寒气依旧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萧庭筠不敢有丝毫停歇,日夜兼程。饿了便啃几口冰冷的干粮,渴了便抓一把雪塞入口中。他的手上布满了冻疮,嘴唇干裂出血,眼睛因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整个人如同一个不知疲倦、只为执念而驱动的傀儡。

      许寒山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萧庭筠是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惩罚自己,也是在完成对沈惊澜最后的承诺。

      第七日,他们终于抵达了长白山地界。巍峨的山脉横亘在眼前,群峰覆雪,直插云霄,如同一条沉睡的银色巨龙,散发着亘古不变的苍茫与威严。

      马车已无法上山。萧庭筠将沈惊澜用厚厚的狐裘仔细裹好,连同毯子一起,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沈惊澜轻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萧庭筠低头,看着他灰败安静的面容,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许寒山默默地抱着花生。

      三人一猫,踏着及膝的深雪,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攀登。

      寒风呼啸,卷起漫天雪沫,打在脸上生疼。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萧庭筠却将怀中的人护得极紧,用自己的胸膛为他抵挡着风霜。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暮色降临,星辰初现,他们终于抵达了天池边缘,便是当年许寒山带着沈惊澜隐居修炼的遗址所在。破败不堪的宫殿早已被积雪覆盖大半,只剩下断壁残垣,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孤寂。

      萧庭筠找了一间尚能遮风挡雪的宫殿,将沈惊澜小心翼翼地放在铺了厚厚干草和皮毛的“床”上。他点燃了带来的炭盆,橘红色的火光跳跃起来,勉强驱散了一些寒意,映照着沈惊澜毫无生气的脸。

      许寒山立刻上前诊脉,片刻后,他收回手,看向萧庭筠,声音沙哑而沉重:“他快不行了。最多……撑不过明日日出。”

      萧庭筠身体猛地一颤,缓缓在榻边跪下,伸出手,颤抖着抚上沈惊澜冰冷的脸颊。滚烫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滴在沈惊澜苍白的肌肤上,迅速变得冰凉。

      他终于还是要失去他了。
      在这片他获得新生的冰雪之地,走向生命的终点。

      窗外,是长白山亘古的寒风与寂静的雪。
      屋内,是生离死别前,最后的陪伴与无尽的不舍。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