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云川ty

25、涟漪

　　期中考试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着高三七班。空气里漂浮着粉笔灰、焦虑和圆珠笔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许昼感觉自己像一根绷紧的弦，但奇妙的是，这根弦并非孤悬空中，而是被周围一种新生的、略显嘈杂的暖意所包围。
　　他的座位周围，不知不觉成了一个小型“学术沙龙”。周洲、孙炜，还有文静但好学的李雯，经常围过来。
　　“昼哥，救命！这个唯物辩证法的‘否定之否定’规律，它到底要怎么套进题里啊？我老觉得它在否定我！”周洲哭丧着脸，把政治练习册怼到许昼面前，手指几乎要把“否定之否定”那几个字戳穿。
　　许昼被他夸张的表情逗乐了，接过练习册，耐心解释：“你别把它想得太玄。其实就是事物发展的曲折性和前进性。比如……”他目光扫过旁边正在刷题的顾未明，灵光一闪，“就像解一道超级难的物理题，第一次尝试可能完全错了（否定），第二次找到了部分思路但还不完善（第二次否定，但包含了第一次的合理内核），第三次才终于找到正确方法（在新的基础上肯定），理解了吗？”
　　周洲眨巴着眼，恍然大悟：“哦！所以不是简单的瞎否定，是螺旋式上升！就像我追妹子第一次被拒，第二次被发好人卡，第三次说不定就……哎哟！”他被孙炜捶了一下。
　　“闭嘴吧你，别带坏许昼。”孙炜笑骂，转头又问许昼，“那历史里的‘资本主义世界市场形成过程’这时间轴，我老是记混第一次工业革命和第二次的影响范围，有啥诀窍没？”
　　许昼拿出自己的笔记，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清晰地画着时间轴和对比表：“你看，第一次主要是轻工业（棉纺织），范围以欧洲为中心扩展；第二次是重工业（钢铁、电力），真正全球扩张，瓜分世界市场。记关键词：‘轻欧重全’。”
　　“哇！这个好！”李雯小声惊呼，连忙拿笔抄下来，“许昼，你总结能力太强了。”
　　许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是被逼出来的。”他说着，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顾未明。对方依旧沉浸在那本厚厚的竞赛题集里，仿佛对他们的热闹充耳不闻。但许昼注意到，顾未明翻页的速度似乎比平时慢了一点，握笔的指尖也长时间停留在某一处，没有移动。
　　他是不是觉得我们太吵了？许昼心里泛起一丝细微的忐忑。还是……他其实有在听？后面这个念头让他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一种微妙的、希望被听到、被认可的感觉悄悄滋生。
　　物理课上，老师讲解着一道经典的复合场问题：“……注意，带电粒子在同时存在的电场和磁场中运动，受力分析是关键。尤其是洛伦兹力，方向判断要用左手定则，切记它只改变速度方向，不做功！动能变化只看电场力做的功……”
　　许昼听得格外认真，这些知识点最近被顾未明反复锤炼，几乎刻进了脑子里。他甚至能猜到老师下一步要强调什么。
　　果然，老师敲着黑板：“很多同学在这里会犯错，直接把洛伦兹力代入动能定理！记住，这是陷阱！比如这道题……”老师在黑板上画出一个复杂的示意图。
　　讲台下，周洲又开始小声哀嚎：“完了完了，又是这种题，我每次都被绕晕。”
　　许昼低声道：“别慌，先分段处理。看粒子在不同区域的受力情况，再找关联点。”
　　他的声音不大，但旁边的顾未明笔尖微微一顿。
　　物理老师目光扫视全班，看到了最后一排凑在一起的小团体，也看到了孤岛般安静的顾未明。他笑了笑：“看来同学们互帮互助的氛围很好啊。这种题型确实容易晕，谁能来分享一下思路？不一定完全做对，说说你的思考过程也行。”
　　教室里安静下来。许昼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跳动，一种混合着冲动和怯懦的情绪涌上来。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再次举手，却听到身边传来椅子轻微挪动的声音。
　　顾未明站了起来。
　　“老师，我来吧。”他的声音清冷平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许昼微微一愣，看着顾未明走向讲台的背影，心里那点刚刚鼓起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咻地一下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点失落，又有点理所当然，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为他感到的骄傲？
　　顾未明拿起粉笔，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开始在黑板上板书。他的思路清晰得可怕，每一步都精准简洁，直指核心。他没有用任何花哨的技巧，只是将最基本的原理运用到了极致。
　　“……所以，在这里，电场力做功转化为动能增量，数值上等于qU。而洛伦兹力只提供了粒子做圆周运动的向心力，不改变速率大小。最终粒子能否从右侧射出，关键在于这个半径R和磁场宽度d的比较……”他一边写一边讲解，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物理老师在一旁频频点头，眼里满是赞赏：“非常好！未明同学把这道题的本质剖析得非常透彻！大家都看明白了吗？就是要这样抓住根本，不要被复杂的场景迷惑！”
　　同学们发出恍然大悟的叹息声。周洲用气声对许昼说：“明哥还是你明哥，牛逼！”
　　许昼看着讲台上那个冷静自若、仿佛发光体一样的人，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悄悄蔓延。看，这就是顾未明。他心想，强大，冷静，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雪山。而我……似乎正沿着这条雪山开辟的小径，一点点往上爬。
　　下课铃响，顾未明在一片钦佩的目光中走下讲台。物理老师离开前，特意走到他们这边，笑着对顾未明说：“讲得很棒，未明。”然后又看向许昼和周洲他们，“互相讨论是好事，共同进步。许昼最近物理思路也开阔了很多，继续保持。”
　　老师的话像一阵暖风，吹散了许昼心里最后那点忐忑。他忍不住看向顾未明，对方也正看向他，目光相接的瞬间，许昼似乎看到顾未明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是认可，又像是别的什么。但很快，他就移开了视线，恢复了平时的淡漠。
　　放学时，许昼和周洲他们一边讨论着刚才的物理题，一边收拾书包。
　　“顾未明同学，请等一下！”一个清脆又带着紧张的女声在教室门口响起。
　　热闹的气氛瞬间一静。许昼抬头看去，看到一个隔壁班的女生，长得挺漂亮，手里捏着一个淡蓝色的信封，脸颊绯红，正拦在正要出门的顾未明面前。
　　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混合着好奇和八卦的兴奋。周洲立刻用手肘猛捅许昼，挤眉弄眼，用气声说：“哇哦！表白现场！”
　　许昼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攥紧了他。他看着那个女生，又看向顾未明。顾未明停下脚步，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依旧是那片化不开的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有事？”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冷了几分。
　　女生似乎被他的冷峻吓到，声音更小了，递出信封的手微微颤抖：“这个……这个给你……我……我喜欢你很久了……”说完，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期待又害怕地看着他。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所有同学都竖起了耳朵，周洲更是兴奋地抓住了许昼的胳膊。
　　顾未明的目光落在那个信封上，没有接。他沉默了两秒，开口，声音平稳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谢谢。但我不考虑这些。抱歉。”
　　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委婉的借口，直接而彻底地拒绝。
　　女生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眼眶迅速红了起来。她猛地收回手，低着头，几乎是踉跄着转身跑开了。
　　教室里一片寂静，气氛有些尴尬。
　　顾未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径直走出教室，背影挺拔而冷漠。
　　“我去……明哥这也太冷酷了吧……”周洲咂咂嘴，小声嘀咕，“虽然很帅就是了……”
　　孙炜也摇摇头：“不愧是冰山，名不虚传。”
　　李雯则小声说：“那个女生好可怜……”
　　许昼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他应该觉得顾未明冷漠得不近人情，但奇怪的是，他内心深处竟隐隐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一丝荒谬的窃喜？这感觉让他感到些许羞愧，却又无法抑制。他不接受别人。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