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薄荷巧克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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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江景初送到门口时，日头已经偏西，下午三四点的光景。阳光斜斜地切过来，把门牌号照得反光，空气里那股子热气还没散，混着小区花坛里蔫了吧唧的栀子花香，糊在人身上，又闷又黏。
“景初哥哥，你下次还要来玩呀！”陈瑾汐整个人扒在门框上，一根手指头无意识地抠着门上的木纹，连扎好的辫子梢都耷拉着，写满了舍不得。也难怪，这个漂亮哥哥不光耐着性子陪她拼完了那幅最难的要死的城堡拼图，还会蹲下来，真听她讲那些幼儿园里芝麻绿豆大的事儿，早在她心里稳稳坐上了“除了亲哥以外第一名”的宝座。
江景初在玄关转过身，指尖还捏着刚才从地上帮瑾汐捡起来的那个塑料小发夹。他对着小女孩，很轻地点了下头，声音比平时软和不少：“好。下次见，瑾汐。”说完，把那个亮晶晶的小发夹放进她摊开的手心里，指尖碰到那软乎乎的掌心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林霁双手插在裤兜里，杵在妹妹身后，看着这“依依惜别”的场面，心里头像是被只猫爪子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有点酸，自家妹妹跟外人这么亲；可又有点莫名其妙的舒坦，江景初这家伙，倒没摆出那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死人脸。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拉长了调子，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行了啊陈瑾汐，有完没完？人家要回家了，别跟块牛皮糖似的粘着。” 边说边趿拉上那双旧拖鞋，鞋跟故意在地板上磕出“嗒嗒”的响声，“走了，送你到小区门口。”
两人前一后走在绿树掩映的小区步道上。梧桐树叶密匝匝的，漏下斑斑点点的光影，在江景初洗得干净的校服下摆上跳跃，晃得人有点眼花。谁也没开口，气氛却不像之前那样绷得像是要断掉的弦。偶尔一阵小风吹过，头顶树叶“沙沙”响，反倒显得这路更静了。林霁磨磨蹭蹭跟在后面半个身位，眼睛盯着江景初后背那一小块没捋平的衣角，盯了一路，手指在裤兜里蜷了又松，松了又蜷，终究是没伸手。
到了小区大门口，林霁先刹住脚，有点无所适从地踢了踢脚边一颗无辜的小石子，这才朝马路那边扬了扬下巴：“就这儿吧，这儿车多。”
“嗯。”江景初应了一声，目光从林霁额前那些还带着湿气的碎发上扫过——刚才这家伙嫌热，冲去卫生间胡乱用冷水扑了把脸，发梢滴着水就跑出来了，现在干得七七八八，却有几根不听话地翘着。他停顿了一下，才说：“回去吧。周一见。”
“啰嗦。”林霁嘟囔着，猛地转过身，背影依旧拽得仿佛全世界都欠他钱，可脚步却不着痕迹地放慢了些，耳朵眼儿跟装了雷达似的，悄悄捕捉着身后的动静——直到听见出租车引擎发动、轮胎压过路面逐渐远去的声音，他才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肩膀一松，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回了楼道，连顺手按亮楼道灯都忘了。
推开家门时，夕阳的余晖正给客厅的地板铺上一层浅橙色的光。周日上午，他起得不算早。厨房里飘着热牛奶特有的醇香。他端着马克杯窝进沙发，随手点开一部存了好久的成长片。片子节奏慢吞吞的，讲一个把自己包裹得很紧的男生，偶然捡到一只瘸了腿的流浪狗，每天不得不牵着它出门散步，就这么一点点，被狗子拽着，重新碰触了世界。
屏幕上，小狗凑过来，温顺地舔了舔男生的手心，镜头推近，给它那双湿漉漉、盛满全然依赖的眼睛来了个特写。江景初端着杯子的手，就那么突兀地顿在了半空。温热的牛奶氤氲起一点白汽，模糊了他的镜片——这眼神，没来由地，让他想起了林霁。
不是平时那个皱着眉、一脸“别惹老子”的林霁。是昨天在他房间里，自己冷不丁问起那根魔仙棒时，林霁“唰”地红了耳根，眼睛一下子睁圆了的模样。眼尾天然地有点垂，瞳仁又黑又亮，像是突然被人掀了老底，慌里慌张，又强装镇定，比屏幕里这小狗，还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劲儿。
可再一想，那家伙的脾气，分明又像只时刻警惕的猫。周弥上次兴冲冲想拍他肩膀，他下意识就侧身躲开；自己不过是递了张纸巾，他却把纸团攥在手心捏了半天。明明会偷偷把妹妹爱吃的橘子味软糖塞进她的小口袋，嘴上却比石头还硬，非要说是“买多了，顺手”。
电影里，阳光正好，男生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轻轻抚摸着小狗的头。江景初陷在柔软的沙发里，那双颜色极浅的眸子深处，一丝笑意悄无声息地滑过，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晃得里头的牛奶荡开一圈浅浅的涟漪。
周日一大早，林霁就被周弥夺命连环call吵醒，那家伙在电话那头鬼哭狼嚎，说是终于“刑满释放”（赶完了所有作业），死活塞也要把他和赵怀树拖去体育场打球。广城的太阳毒得能把柏油马路晒出油来，他打了没半场就热得受不了，一把扯掉校服外套，赤着膀子咕咚咕咚猛灌冰水，最后愣是靠着连续啃完三根老冰棍，才觉得喉咙里那股冒烟的感觉被压下去点儿。
中午回到家，外婆做了他最爱的可乐鸡翅。他像饿死鬼投胎，风卷残云般干掉了两大碗饭，然后冲进浴室洗战斗澡——热水淋到身上嫌烫，手忙脚乱拧到冷水，激得他浑身一哆嗦，鸡皮疙瘩起了一片。那些周日晚上要交的抄写作业，他随便抓了支笔，龙飞凤舞地划拉完，看都没看就胡乱塞进书包，连拉链都没拉严实，拎起来就往门口冲，临走还不忘从外婆手里叼走一片冰镇好的西瓜。
周日下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斜铺在通往广城二中的街道上。背着书包的学生三三两两，渐渐汇成了人流。
江景初背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包，两边肩带调得一丝不差，安静地走在人群里，像一滴汇入溪流的水。
路过街角那家总放着流行歌的便利店时，冷气机“呼呼”地往外送着冷风，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他脚步一滞，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伸手推开了那扇沉甸甸的玻璃门。他明明对甜食没什么兴趣，人却已经在摆满各式糖果的货架前站定了。目光掠过那些常见的橘子、草莓口味，最后，定在了一种包装是清爽蓝绿色的薄荷巧克力糖上。
糖纸上印着晶莹的小冰块图案，看着就透心凉。他忽然想起林霁书桌上那个快见底的大糖罐，里面总是混杂着五颜六色的糖纸。薄荷的凛冽清凉，撞上巧克力的绵密甜醇，两种味道纠缠在一起，有点矛盾，又有点特别——就像林霁这个人，表面上凶巴巴生人勿近，却能因为妹妹随口一句想吃，就跑遍三条街去找那种特定牌子的冰淇淋。
他伸手拿了一条，付钱的时候心里异常平静。直到把糖塞进书包侧袋，指尖碰到那冰凉硬的包装边角，他才后知后觉地怔了一下：买这个干嘛？他又不爱吃。可也只是怔了那么一下，并没有把它拿出来。那条糖就安安静静地躺在了侧袋里。
快到校门口时，远远就看见林霁被周弥死死勾着脖子，周弥另一只手还在试图抢夺他手里剩的半截冰棒。林霁一边挣扎，一边不耐烦地骂骂咧咧。赵怀树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热闹，嘴角挂着一丝了然的笑。夕阳的金光落在林霁柔软的头发上，毛茸茸地晕开一圈光边，连鼻尖上冒出的汗珠都亮晶晶的。他整个人活蹦乱跳，生气勃勃，像一尾刚被捞上岸、还在扑腾的鲜活的鱼。
江景初走向校门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放缓了一瞬。他的目光轻轻落在那个鲜活的身影上，停留了大概两秒，才重新拾步。书包侧袋里，那条薄荷巧克力糖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传递着一点固执的存在感。
像揣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带着凉甜气息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薄荷巧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