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抵抗原则》浮生清舟

6、我哥哥是超级超级大英雄！

　　江景初站在玄关，目光扫过客厅时顿了顿。极简的线条，开阔的视野，但冷灰色沙发上那个洗得发白的兔子抱枕，和羊毛地毯缝里卡着的蓝色乐高，像不经意间泄露的密码，暗示着这间屋子不同于他家烟火气的另一种生活痕迹。空气里飘着点甜甜的草莓味，像是小孩的护手霜，软乎乎地中和了空间的清冷。

　　“哥哥！” 一道粉色的影子“噔噔噔”冲过来，到跟前却猛地刹住，小身子因惯性晃了晃。陈瑾汐扒着墙，那双和林霁极像的圆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陌生人，好奇又怯生，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纸接缝。

　　林霁把外卖袋往玄关柜上一撂，塑料袋发出窸窣的响声，露出里面那盒显眼的可乐鸡翅。他语速飞快，像要尽快结束这个环节：“我妹，陈瑾汐。汐汐，这我同学，江景初。”

　　江景初没有刻意蹲下，只是将脊背自然地放松，微俯下身，让目光与小女孩齐平。他没有使用那种哄小孩的甜腻语调，声音一如往常般清晰平稳：“你好，瑾汐。我是江景初。” 这种不把她当无知幼童的尊重，反而更显郑重。

　　陈瑾汐的眼睛倏地亮了，她松开扒着墙的手，小步往前挪了挪，仰起脸，露出一个带着小虎牙的、毫无保留的笑容：“景初哥哥好！” 声音清脆得像咬了一口甜苹果。

　　……这小马屁精。林霁在旁边看着，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自己天天伺候她吃穿，倒比不上一个外人一句平平淡淡的问候？他没好气地拎起外卖往餐厅走，脚步声故意踏得重了些，像是在发泄某种难以言明的、微妙的领地意识被侵入的不爽。

　　饭菜摆开，清淡的居多。林霁掰开一次性筷子，下意识地磨掉边缘的毛刺，递过去时视线却落在桌上的蟹黄豆腐上，语气硬邦邦地：“不知道你口味，随便点的，不爱吃拉倒。” 他绝不会承认，这份“随便”里，掺杂了他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的、基于平日观察的考量。

　　江景初接过筷子，指尖短暂地触碰到林霁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他抬眼，看向林霁那故作不耐烦却微微绷紧的侧脸轮廓，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挺好，谢谢。” 这份笨拙的体贴，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有点意外，还有点……说不清的受用。

　　饭桌上，陈瑾汐的问题像欢快的连珠炮。“景初哥哥，你跟哥哥谁跑得快呀？”“你也会做那种很难的数学题吗？我哥哥上次做了半天，气得把笔都摔了！” 她边说边惟妙惟肖地模仿林霁摔笔后龇牙咧嘴的表情，小手夸张地一扬。

　　江景初看着她生动的表演，忍不住轻笑出声，眼里的冰霜仿佛融化了一角。

　　林霁耳根瞬间爆红，差点被米饭呛到，梗着脖子硬声硬气：“陈瑾汐！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心底却一阵发虚，这黑历史被当面揭穿，简直社会性死亡。陈瑾汐倒不怎么怕他，笑嘻嘻的做了个鬼脸。

　　饭后去拿物理作业。门一推开，江景初有些意外。这里像是另一个世界，挣脱了客厅的秩序感。书架泾渭分明，一半是严谨的竞赛教材，另一半则是塞得歪歪扭扭的漫画和搁在最高处、颇具气势的未完成高达模型。而最扎眼的，是书桌上那个巨大的、快要见底的玻璃糖罐，里面挤满了色彩斑斓的水果硬糖，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嗜甜？江景初的目光在那罐糖上停留了两秒。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咖啡馆里，林霁咬着笔帽、对着物理题苦大仇深的侧脸。一种微妙的反差感击中了他——原来那身看似坚硬的刺下面，包裹着这样一个……孩子气的嗜好。这个发现，让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变得具体了一点，也……有趣了一点。

　　回到客厅，陈瑾汐已经抱着那盒令她挫败许久的星空拼图等在原地，小手拽住江景初的衣角，轻轻摇晃，奶声奶气地央求：“景初哥哥，你陪我拼嘛？我拼了好久都拼不好……”

　　江景初对这种柔软的请求缺乏抵抗力。他依言在地毯上坐下，修长的手指捏起一小块深蓝色的拼图，在灯光下仔细比对纹路，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解一道物理难题。

　　林霁靠在餐厅岛台边，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眼神却不受控制地飘向地毯上的两人。看着江景初那副在学校里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样，此刻却耐心地陪着小女孩玩拼图，他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像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一颗小石子，荡开一圈圈他自己也理不清的涟漪。

　　就在这时，他看见江景初微微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凑在他耳边的小丫头能听见：“瑾汐，你姓陈，哥哥姓林，是跟妈妈姓吗？”

　　陈瑾汐从拼图堆里抬起头，小脸上满是纯然的困惑，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呀。”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就像问天空为什么是蓝的，从未深究过。

　　但她能感觉到，这个好看的景初哥哥是哥哥带回家的“重要客人”。一种想要为哥哥“加分”的迫切心情，让她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拼图块，转过身，小脸变得无比认真，开始掰着手指头细数：

　　“我哥哥可好了！他会给我讲睡前故事，就是有时候讲着讲着自己先睡着了！”她嘻嘻笑起来，“我上次发烧，他守了我一整晚，用毛巾给我擦额头，自己眼睛都熬红了……还有哦，他总说糖吃多了牙疼，不让我多吃，却偷偷拿罐子里的糖吃，被我抓到好多次啦！” 她说着，还得意地皱了皱小鼻子。

　　“上次在幼儿园，有小朋友抢我玩具，我哥哥一来，就那么看着他，” 她努力板起小脸，模仿林霁平时那种不耐烦又有点凶的眼神，“那个小朋友马上就怕了，把玩具还给我了！我哥哥是超级大英雄！”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依赖与崇拜，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饱含真情的小星星，在她自己的宇宙里熠熠生辉，纯粹而耀眼。

　　江景初停下了所有动作，静静地听着。他抬起眼眸，目光越过小女孩兴奋挥舞的手臂，深深地投向岛台边的林霁。

　　林霁不知何时已彻底放下了手机，低着头，佯装研究岛台大理石的花纹。但江景初清晰地看到，他那截总是倔强扬着的后颈，此刻泛着明显的粉色，连耳廓都红得快要滴血。他放在台面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指节用力到发白，全身都绷成了一张拉紧的弓，仿佛在极力承受着某种混合着极度尴尬和难以言喻的羞赧的冲击。

　　那个在学校里桀骜不驯、能用魔仙棒打出清场的林霁，此刻在妹妹最朴素、最真诚的“颂歌”下，狼狈得无处遁形。

　　江景初看着他这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模样，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仿佛被一种非常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酸麻感，缓缓地扩散开来。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从未想象过的林霁。而这个发现，让之前所有因为“魔仙棒”、“打架”和“物理白痴”而产生的标签，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