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不许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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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铃响彻教学楼，铃声刺破午后的沉寂。往常这时候，林霁早该和周弥他们勾肩搭背，踩着铃声冲向食堂抢饭，可今天，他只是慢吞吞地收拾着课本，指尖划过书页的动作都带着几分滞涩。胃里那股隐隐的坠痛还没完全消散，像有只无形的手轻轻攥着，光是想到食堂里油腻的饭菜，就一阵反胃。
“林哥，走啊！再晚糖醋排骨就没了！”周弥已经窜到门口，单手撑着门框回头催他，语气里满是雀跃。
林霁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们先去。我不太饿。”
赵怀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落在他依旧发白的脸色上，语气沉稳：“给你带点清淡的？比如粥或者面？”
“真不用……”林霁刚想拒绝，话到嘴边却被一阵轻微的恶心感堵了回去，只能含糊地摆手。
最后，那两人还是没听他的，回来时手里多了个透明的塑料碗。碗里是食堂的菜粥，米粒熬得彻底开花，绵密地裹着细碎的青菜末，汤色清亮，看起来确实清淡爽口。
林霁低声道了谢，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粥是温的，不烫舌尖，也不凉脾胃，盐味放得恰到好处，带着青菜的微鲜。不得不说，味道确实很不错。可才吃了小半碗，胃里突然一阵翻涌，那股熟悉的坠痛又冒了出来，他只能停下动作，把勺子轻轻放在碗边。
“就吃这么点？”周弥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这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嗯，饱了。”林霁把粥碗往桌子中间推了推，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不是气两个兄弟多事，而是气自己这副不争气的身子，连一碗清淡的粥都消受不起。
放学铃声响起时，林霁收拾东西的动作依旧缓慢。等他走出教学楼，晚高峰的车流已经开始涌动，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一路慢慢走回家，推开家门的瞬间，熟悉的饭菜香扑面而来，却比往常多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息——玄关处，整齐地摆着一双男士皮鞋和一双精致的高跟鞋，显然是许久未归的父母回来了。
“哥哥！”一道小小的身影瞬间扑了过来，陈瑾汐抱着他的腿，小脸兴奋得通红，仰着头喊道，“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今天特意回来陪你呢！”
林霁的脚步猛地一顿，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抬头望去，母亲林馨和继父陈科政正从客厅走过来，林馨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脚步都有些急切，陈科政则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神情温和，眼底藏着一丝关切。
“小霁，”林馨快步上前，伸出的手在快要碰到他额头时，又像怕唐突了他似的轻轻收回，声音里满是心疼，“听汐汐说你昨天肠胃炎进医院了？怎么不告诉妈妈？要是汐汐没说，妈妈还被蒙在鼓里。”
“没事，小毛病，已经好了。”林霁避开母亲的目光，弯腰换鞋，声音低低的。他能感觉到母亲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带着沉甸甸的关切，可他却莫名有些不自在。
陈科政适时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像春雨般润物无声：“现在感觉怎么样？医生有没有说需要注意什么？”
“好多了，谢谢。”林霁直起身，对上继父的目光，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那句在嘴边转了无数次的“爸爸”，最终还是换成了多年来习惯的称呼，“陈叔。”
这个称呼，不生分，却也始终隔着一层淡淡的距离，像一层薄纱，看得见彼此的温度，却摸不透真实的心意。
晚饭格外丰盛，餐桌上摆的都是精心准备的清淡养胃的菜色：清炖的鸡汤、蒸得软糯的南瓜、爽口的凉拌黄瓜，还有一碗特意为他熬的小米粥。陈瑾汐坐在儿童餐椅上，小手拿着勺子敲打着碗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昨天的事：“……哥哥昨天疼得脸都白了，然后景初哥哥陪哥哥去了医院呢！后面还把哥哥给送回来了，景初哥哥人很好的！”
林馨温柔地笑着，给女儿夹了块蒸南瓜，转头看向林霁，眼神里满是感激：“这次多亏了你那个同学，叫江景初是吧？什么时候请人家来家里吃个饭，妈妈要好好谢谢他。”
“对，”陈科政接话，目光落在林霁身上，带着真诚的认可，“该好好感谢人家，关键时刻能这么照顾你，是个靠谱的好孩子。”
林霁低头扒拉着碗里的小米粥，米粒一颗颗清晰可数，却没什么胃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母亲的担忧里藏着小心翼翼，继父的关切中带着客气，妹妹的快乐则纯粹得毫无杂质。
他说不清楚这种游离感从何而来。
餐厅的吊灯很亮，暖黄色的光线把每个人的表情都照得清清楚楚。母亲夹菜时，动作轻缓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继父找话题时，刻意放缓的语速；妹妹无忧无虑的叽喳声，还有父母之间偶尔交换的眼神，那是经年累月共同生活才能培养出的默契……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温馨，像一幅精心描绘的家庭画卷。
可他就是融不进去。
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他看得见他们的笑，听得见他们的话，却感觉那些温暖都被这层玻璃阻隔在外，无论如何也传不到他的心里。
“小霁，再喝碗鸡汤吧？补补身子。”林馨轻声询问，手里已经端起了汤碗。
林霁摇摇头，胃里那小半碗粥还在固执地彰显着存在感，隐隐的痛感让他没了任何食欲：“不了，妈，我有点撑。”
陈科政看出了他的疏离，试图找个他能参与的话题，打破这微妙的沉默：“最近学习怎么样？高三压力大，要是有什么困难，跟我们说，别自己扛着。”
“还行，都挺顺利的。”他答得简短，像是在应付一场例行的对话。
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陈科政没有再追问，转而和林馨说起了工作上的事，两人低声交谈着，语气自然又亲昵。林霁沉默地吃着饭，感觉自己像个误入这场家庭聚餐的客人，局促又多余。
晚饭后，林馨还是坚持让他吃了医生开的药，又叮嘱了好几句注意事项，才放他回房间。陈瑾汐原本缠着他讲绘本，也被他以“胃不舒服，想休息”为由，推给了母亲。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外面的声音瞬间被隔绝，世界终于恢复了他熟悉的安静。
林霁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里，胃部的隐痛在这份寂静中变得格外清晰。他蜷缩起身子，手掌紧紧按在胃部，试图用体温缓解那点不适。
没事的，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就是普通的胃疼而已，睡一觉就好了。
他们都对你很好，他又补充道，陈叔从来没亏待过你，妈妈也一直记挂着你，妹妹那么依赖你……这个家，其实很圆满。
可是为什么，心里那个空洞，就是填不满呢？
胃痛一阵阵传来，像有个小手在里面轻轻揪着，疼得他鼻尖发酸。他想起小时候生病，妈妈会整夜守在他床边，手心贴着他的额头，那温度滚烫而踏实，能一直暖进心里。
现在妈妈也会关心他，可那种关心里，多了些小心翼翼，像是怕碰碎什么易碎的珍宝，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他猛地翻身，把脸死死埋进枕头里，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不许哭，他在心里严厉地命令自己，有什么好哭的？不过是胃疼，不过是有点孤单，有什么资格掉眼泪？
可是越压抑，那股酸涩就越汹涌。胃痛和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孤单搅在一起，像潮水般淹没了他，瓦解着他本就脆弱的防线。
一滴泪挣脱控制，顺着鼻梁滑落，悄无声息地渗进枕套里。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越来越多，打湿了一片布料。
他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肩膀在微微颤抖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黑暗中独自舔舐着伤口。
门外传来妹妹咯咯的笑声，还有母亲温柔的叮咛声，那些声音很近，近得仿佛就在耳边，却又很远，远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无人看见的夜晚，十七岁的林霁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坚强，允许自己脆弱一次。眼泪无声地流淌着，打湿了枕头，也打湿了这个看似圆满的夜晚。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渐渐止住了，胃部的疼痛也似乎缓解了不少。他翻过身，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眼睛又酸又胀。
胃好像没那么疼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摸到一片湿润，然后深吸一口气，把胸腔里的郁气缓缓吐了出来。
明天就好了，他对自己说，明天醒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明亮，星星点点地缀在夜色里。少年的心事被浓稠的夜色轻轻包裹着，安静而隐秘，无人知晓。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不许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