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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阿尔卑斯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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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
霍斯阳攥着日记本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他死死盯着那句“我好喜欢花景”,眼中翻涌起毁灭一切的猩红。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用命去爱的人,心里喜欢的,竟然是另一个男人。
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再次涌上,这一次,带着滔天的杀意。
霍斯阳猛地抓起身边的酒瓶,狠狠砸在墙上。
瓶身碎裂,猩红的酒水在墙上四溅开来,像一道道狰狞的血痕。
真没想到兰懿居然会喜欢花景。
他一定要杀了花景。
霍斯阳带着恨意,继续翻阅兰懿的日记。
【2014月7月19日,雨。】
【花景在收拾行李,他要去苏黎世了。】
【我问他苏黎世在哪里?】
【花景在地球仪上指给我看,离巴森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要坐车去阿达维亚,然后坐飞机去曼谷,从曼谷再飞去苏黎世。】
【好远。】
【我问花景,是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他了。】
【花景摸了摸我的头,要我好好照顾自己。】
【临走前,他说了一句话。】
【Die Berge kommen nicht zusammen, wohl aber die Menschen。】
【我听懂了。】
【山与山不能相遇,人和人总会相逢。】
霍斯阳的指尖在“人和人总会相逢”这行字上用力划过,几乎要将纸页戳穿。
一厢情愿。
对,分明就是一厢情愿。
霍斯阳在心里对自己说,那是一种近乎恶毒的自我安慰。
这个傻子,根本看不出花景那句德语不过是场面上的客套话,竟然还傻乎乎地记在日记里,当成什么宝贵的承诺。
他告诉自己,兰懿就是这样,谁对他好一点,他就跟谁走。
郭飞羽是这样,花景也是这样。
霍斯予说得没错,他就是个离不开男人的下贱坯子。
这个念头让霍斯阳胸腔里翻滚的妒火与杀意,诡异地凝结出一点冰冷的快意。
对,他就是这样的人。
卑微,下贱,不值得。
他根本不配得到自己这份真挚到能献上全世界的爱。
他不配。
【2014月8日1日,晴。】
【霍斯阳也要走了,这一次他要出门很长一段时间。】
【他把银戒指放在我的手心里。】
【他说只要我答应嫁给他,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
【他说会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我。】
【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是什么呢?】
【歌迪娅曾经给我读诗,她说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是自由。】
【我问霍斯阳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是自由吗?】
【他说只要我留在他身边,我就是自由的。】
【我不需要像歌迪娅一样为生计奔波,去别人家里做工,不需要再看任何人的脸色,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
【如果我想离开巴森呢?离开阿达维亚呢?离开霍斯阳呢?】
【如果我想和花景,和歌迪娅,和虞医生,或者其他任何人做朋友呢?】
【我也想去苏黎世,我想见花景】
【我想和歌迪娅一起去森林里采蘑菇给瑞吉奶奶做汤。】
【我还想和虞医生去非洲的大草原上看斑马。】
【我问他,答应嫁给他之后,我就可以做这些事吗?】
【霍先生对我吼,他的声音很冷。】
【“除了这些,什么都可以!”】
【“宝贝,不要惹我生气。”】
【“这对你没有好处。”】
【霍先生走了以后,管家告诉我,以后不许虞医生和歌迪娅上门。】
【我再也见不到他们。】
【好难受,我的头好疼。】
【我的药在哪里?】
【花景不在,我找不到我的药。】
日记的最后一句,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霍斯阳的脸上。
他刚刚才用“兰懿下贱”的念头给自己筑起一道脆弱的心理防线,顷刻间就被这句话砸得粉碎。
他想起来了。
他记得自己说“除了这些,什么都可以”时那压抑的怒火。
他以为那是警告,是管教。
可在兰懿的笔下,那却是斩断他与整个世界联系的铡刀。
花景、歌迪娅、虞医生……
兰懿小小的世界里,有朋友,有想去的地方,有各种各样的人。
那个世界生机勃勃,充满了阳光、森林、蘑菇和斑马。
唯独没有他霍斯阳的位置。
不。
他有位置。
他的位置,是那个吼着“不许”,夺走他一切的恶魔。
是那个让他头疼欲裂,却找不到药的根源。
霍斯阳猛地合上日记本,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他以为自己给了兰懿一个世界,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用金钱与权势堆砌的完美世界。
到头来,他才是那个世界唯一的、必须被逃离的牢笼。
胃部的绞痛再次袭来,这一次,不再是妒火,也不是杀意。
那是一种被彻底否定的、空洞的崩塌。
他不是被背叛了。
他甚至从未被选择过。
他倾尽所有,以为自己是兰懿的全世界。
可笑。
他连兰懿世界里的一粒尘埃都不是。
【2018年3月15日,大雨。】
【霍斯阳来参加我的展览。】
【大家邀请我去聚餐,但是霍斯阳不允许我参加,他带我来了酒店。】
【他说不会让我离开他的世界。】
【他又向我求婚了。】
【他到底以为婚姻是什么呢?】
【是他工作累了,用来消遣的小游戏吗?】
【他居然以为我会同意嫁给他?】
【他以为一场精心策划的施舍,就能换来一场心甘情愿的结合?】
【他以为用金钱和权力堆砌起来的牢笼,就能让一个人俯首称臣?】
酒精烧灼着胃,却让记忆的刻痕愈发滚烫。
霍斯阳想起来了,那场展览。
那时的兰懿,站在自己的作品前,眼中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一个前途无量的建筑设计师,本该站在自己的舞台上,而不是被他锁在身后。
可他做了什么?
他又一次被拒绝了。
怒火、嫉妒、还有那该死的、不被选择的愤恨,瞬间吞噬了他。
然后呢?他对兰懿做了什么?
霍斯阳的指骨捏得发白,他拼命去想,记忆却像被浓雾笼罩的沼泽,他只记得自己的愤怒,却想不起自己因愤怒而犯下的罪行。
他应该……没有对兰懿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吧?
【2018年3月18日,雨。】
【囚禁、占有,这就是爱吗?】
【我觉得荒谬至极。】
【霍斯阳的爱,确实和别人不一样。】
【他说在这里,没有人能打扰我们。】
【没有图纸,没有作业,没有聚会,没有旅行。】
【没有普鲁多教授,没有学生会的伙伴们,没有莱昂纳多,什么都没有。】
【这里只有我和他。】
是的。
这是他当时的念头。
他就是要隔绝那些围着兰懿嗡嗡作响的苍蝇,尤其是那个叫莱昂纳多的法国金发男人。
他将兰懿带到阿尔卑斯山下的别墅,他记得自己当时病态地想:在这片与世无争的雪山前,他们可以抵死缠绵,可以构筑一个只有两个人的伊甸园。
可现在,透过兰懿冰冷的文字,霍斯阳才看清那所谓的“幸福”。
那不是伊甸园。
那是一座精心打造的、只囚禁兰懿一个人的坟墓。
【2018年6月15日,晴。】
【霍斯阳说,以后他造楼,我来设计。】
【我告诉他,如果他盖的不是监狱,就别来找我。】
【他好像生气了。】
【他生气的样子有点好笑。】
【像一只发怒的小狗。】
【我喜欢看他生气的样子。】
……喜欢?这两个字像一根滚烫的针,毫无预兆地刺进霍斯阳冰冷死寂的心脏。
他死死盯着那行字,几乎要将纸页看穿。
这是不是……整本日记里,兰懿第一次说喜欢他?
哪怕是这样带着嘲弄的喜欢。
一丝微弱到近乎卑微的火苗在他胸腔里颤抖着亮起。
然而,下一页的内容,便化作一场倾盆而下的暴雨,瞬间浇灭了他全部的妄想。
【2018年6月18日,大雨。】
【霍斯阳是个变态,真不愧是霍斯予的亲弟弟。】
变态。
霍斯阳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两个字仿佛拥有实体,化作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瞬间窒息。
他活了四十年,从出生伊始就站在金字塔的顶端,受人敬畏,被人恐惧,却从没有人敢用这两个字评价他。
还是他以为他爱了二十年的人,在他死后,用这种方式,给他下了最终的判词。
而后面那句话,则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入他灵魂最深、最不堪的伤口。
【真不愧是霍斯予的亲弟弟。】
霍斯予。
霍斯予!
那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让他浑身制御不能地颤抖起来。
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个真正的疯子,一个以折磨他人为乐的虐待狂,一个他从小到大最厌恶、最想摆脱的阴影!
兰懿……他竟然把他和霍斯予那个人渣相提并论?
不。
不对。
在兰懿的世界里,他甚至还不如霍斯予。霍斯予是人尽皆知的疯子,而他霍斯阳,是披着绅士外皮的同类。
他到底做了什么?
2018年6月18日,他究竟对兰懿做了什么?!
他明明没有霍斯予那些血腥残忍的癖好,他自诩的克制与风度,在兰懿眼里,竟然和那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别无二致?
霍斯阳烦躁地抓乱了头发,胃部的绞痛再次袭来,这一次,痛楚尖锐得像有刀片在里面翻搅。
他必须想起来。
他必须知道,在那一天,他是如何亲手将自己,变成了兰懿眼中和霍斯予一样的……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