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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关心则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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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暮迟的手与许安俞一触即分,仿佛那短暂的接触都带着灼人的温度。他迅速收回手,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仿佛想抹去那份被迫妥协的触感。他白暮迟何曾如此低声下气?但妹妹受惊吓时的脸庞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所有骄傲的气球。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翻涌的屈辱感强行压下,对侍立一旁的秦策使了个眼色。
秦策立刻上前,将一个轻薄如蝉翼却坚固异常的加密平板电脑放在红木桌面上。屏幕亮起,冷光映照着白暮迟略显疲惫的眉眼。他输入一串复杂的指令,调出了关于白暮烟被绑的有限信息和“影蛇”组织的已知资料库。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透露出内心的焦灼:“时间、地点、对方人数、使用的车辆型号和颜色、最后消失在监控范围的具体区域……我知道的就这些,以及对方是通过一个无法追踪的加密频道发来的条件。‘影蛇’行事诡秘,尾巴扫得很干净,我的人赶到现场时,只找到这个。”他指了指屏幕上的一张照片,那是一条被遗弃在巷口、做工精致的银色手链,是白暮烟十八岁生日时他送的礼物。照片背景的地面上,用某种荧光涂料画着一个不起眼的、扭曲的蛇形标记——正是“影蛇”惯用的挑衅符号。
许安俞接过平板,目光锐利如鹰隼,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放大、比对。他大脑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过滤着每一条看似无关的信息,试图从中勾勒出事件的轮廓和敌人的行动逻辑。阿培也默默走到他身后,凝神细看。尽管刚经历囚禁和身体的不适,但他的眼神依旧专注而锐利。此刻,个人的恩怨暂时被搁置,面对共同的、更迫切的威胁,以及许安俞明确的态度,他选择了站在同一战线。
“城西,废弃的‘永鑫’纺织厂……”许安俞喃喃自语,眼神微眯,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那座在夜色中如同巨兽残骸的建筑物,“这个地方,九十年代辉煌过,后来没落了。结构复杂,车间、仓库、办公楼林立,地下还有早年挖的防空洞和排水系统,四通八达,但又足够偏僻,是个藏人绑票的‘好地方’,但也意味着……容易布防,也更容易被伏击和快速转移。”他抬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白暮迟脸上,“你的人现在在什么位置?具体部署。”
白暮迟迎着他的目光,沉声道:“三个小队,分别在外围三个主要路口布控,形成交叉监视网。不敢靠近核心区域五百米内,怕他们察觉,对暮烟不利。”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愚蠢!”许安俞毫不客气地批评,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中,“这种程度的所谓‘布控’,在‘影蛇’眼里跟透明差不多!他们既然敢动手,就肯定考虑到了你的反应。你现在把人摆在外围,除了打草惊蛇,告诉他们你很着急、很忌惮,并且手上没有更精密的追踪手段之外,有什么用?立刻让你的人撤!全部撤到至少三公里外待命,关闭大部分通讯器,只留单线加密联络,没有我的明确指令,不准有任何动作,连只老鼠都不准放过去!”
白暮迟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下颌线绷紧如铁。他身居高位已久,何曾被人如此当面呵斥?尤其还是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但理智告诉他,许安俞说的是对的,此刻任何一丝不必要的刺激都可能将妹妹推向更危险的境地。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快和屈辱,对秦策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照做。”
秦策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拿出一个造型特殊的加密通讯器,走到角落,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而清晰地传达指令。
“阿培,”许安俞不再看白暮迟,转向阿培,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联系我们的人。第一,调动‘暗影’小队,要第一、第三两组,他们最擅长夜间潜入、情报分析和精准突击。配备非致命性高爆武器和强效麻醉剂,优先保证人质安全。第二,启用我们在警方内部以及交通、通讯部门的‘耳朵’和‘眼睛’,最高权限。我需要知道从案发前两小时到现在,以永鑫纺织厂为中心,半径五公里内所有异常的通讯信号波段、来源定位尝试,以及所有交通监控探头拍到的可疑车辆轨迹,尤其是那辆无牌黑色厢式货车的最终去向。注意,查询方式要迂回,用第三方案,别被反咬一口,引起官方注意更麻烦。”
“明白。”阿培应声,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他走到包厢另一侧,从怀中取出一个看似普通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击,输入几重密码后,进入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界面。他开始低声传达指令,声音平稳,条理清晰,与之前在囚禁中的虚弱状态判若两人。他的专业和高效,让一旁的白暮迟眼神更加复杂。他意识到,许安俞身边的这个阿培,远不止是一个简单的助手或保镖,其能量和执行力恐怕远超他之前的估计。
许安俞则继续低头分析平板上的信息,同时大脑飞速运转:“‘影蛇’这次不要钱,直接要你在东南亚的命脉。这很不寻常。说明他们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而且所图极大,不仅仅是经济利益。他们不会轻易动白小姐,至少在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或者确认无法拿到之前,她是安全的,活着的白暮烟比死了的价值大得多。但这安全期有多长,完全取决于我们的行动速度,以及他们背后那个雇主的耐心和下一步指令。”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锁定白暮迟,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白爷,事到如今,我们必须坦诚布公。除了你刚才说的条件,我还要知道,你在东南亚的生意线和势力范围,最近到底动了谁的奶酪?或者说,你手里是不是掌握了什么别人非要不可、甚至不惜动用‘影蛇’来抢的东西?‘影蛇’不过是把锋利的刀,我要知道握刀的人是谁,才能判断这一刀最终想砍在哪里,从而找到救人的最佳时机和突破口。”
白暮迟眉头紧锁,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包厢里只剩下阿培低沉的通讯声和几人压抑的呼吸声。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变幻的光斑,映照着此刻凝重无比的气氛。几秒钟后,白暮迟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上个季度,我动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截断了‘暹罗联盟’一条利润极高的新型毒品原料和军火混装货流通道,那条线他们经营了十几年,是我的突然介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他们之前派过代表接触过我,想要合作分成,或者让我退出,被我明确拒绝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另外……大约两个月前,我通过特殊渠道,意外拿到了一份名单……或者说,是一个加密的物理芯片。里面涉及一些……地位很高的人物,在东南亚进行的一些不太光彩的权钱交易、洗钱和私下利益输送的记录,非常详细。根据我得到的情报,‘暹罗联盟’的背后,似乎就有芯片上某位大人物的影子。他们可能察觉到了芯片在我手里。”
许安俞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就全都对上了。名单,或者说那个芯片,是原件还是拷贝?”
“只有一份,是那个物理芯片本身,用最高级别的生物加密技术锁定,存放在我书房暗格里的一个特制保险柜里。没有备份,因为这东西知道的人越少,拿它做交易或者保命时的价值才越高。”白暮迟坦言。此刻,他已别无选择。
“看来,‘影蛇’绑架令妹,逼你交出芯片是主要目的,同时还能利用你妹妹作为人质,逼你让出东南亚的通道,甚至进一步控制你的势力,为他们背后的主人扫清障碍。好一个一石二鸟,甚至三鸟的毒计。”许安俞冷静地分析着,眼神愈发深邃,“他们现在按兵不动,是在等你的回应,也是在评估风险。我们必须在他们失去耐心,或者认为你无法满足要求之前行动。”
就在这时,阿培结束了通讯,快步走了回来,他的表情比刚才更加凝重了几分:“俞哥,‘暗影’两队共十二人,已全部集结完毕,携带指定装备,预计八分钟内可到达纺织厂外围预设集结点。警方内部的线报刚刚传回,经过交叉比对和信号过滤,发现永鑫纺织厂区域在案发时间点前后约十五分钟内,出现过一个异常短暂的强加密信号脉冲,信号源经过多重跳频伪装,但最终定位指向厂区内部偏西北角,可能是主车间或者与之相连的旧办公楼。另外,交通部门的‘眼睛’确认,那辆无牌黑色厢式货车在驶入厂区后门约十分钟后再次驶出,但车厢部位的热成像显示其内部载有生命体征信号,与进入时一致,初步判断人质可能仍在车内,或者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同样能屏蔽部分信号的地方,但车辆是关键线索。”
“货车驶出后的最终去向?”许安俞立刻追问。
“它沿着废弃的厂区道路行驶了约一点五公里后,进入了一个没有监控覆盖的旧工业区边缘,随后信号消失。但我们调取了更外围路口的监控,发现同一时间段,有一辆同型号、但车牌号码经过伪造的类似货车驶向了通往城郊结合部的方向。‘暗影’小队已经分出一个小组前往追踪核实。”
“很好。”许安俞站起身,周身瞬间散发出一种冰冷而锐利的杀伐之气,与之前谈判桌上那个沉稳算计、甚至带着几分玩味的形象判若两人。他就像一把终于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信息已经足够展开第一步行动了。白爷,”他转向白暮迟,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留在这里等消息,哪里都不要去。秦策也留下,负责保护你的安全,并确保这里的信息畅通。”他特意强调了“保护”二字,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白暮迟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血丝:“我要一起去!”让他坐在这里干等,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去只会添乱,甚至可能害死你妹妹。”许安俞的话语冰冷如刀,毫不留情,“‘影蛇’的核心成员很可能认识你,你的出现只会让他们更加警惕,甚至可能让他们提前采取极端措施。救人是技术活,要靠脑子、靠专业、靠默契,不是靠蛮力和个人情绪。别忘了我们刚刚达成的协议,”他向前一步,目光逼视着白暮迟,声音压低,却带着千钧之力,“你现在,得听我的。”
白暮迟胸口剧烈起伏,牙关紧咬,额头上青筋隐现。他双拳在身侧紧握,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许安俞的每一句话都像锤子砸在他的骄傲上,但他无法反驳。他看着许安俞那双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嘲讽,只有对局势绝对掌控的自信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知道,对方是对的。在这种级别的较量中,个人英雄主义往往是催命符。他艰难地、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好。”
许安俞不再多言,对阿培做了一个手势,两人快步向包厢门口走去。阿培在经过白暮迟身边时,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目光与白暮迟复杂难辨的眼神有一瞬的交汇,随即恢复平静,紧随许安俞而去。
走到门口,许安俞的手已经搭上了鎏金的门把手,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包厢,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安抚力量:“白暮迟,记住,你妹妹的命,现在和我许安俞绑在一起了。我许安俞想保的人,至今为止,还没失过手。”
说完,他利落地拉开门,与阿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昏暗的光线中。厚重的包厢门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声,仿佛将两个世界隔绝开来。
包厢内,只剩下白暮迟和如同影子般沉默的秦策。空气中弥漫着高级烟草未散尽的苦涩、之前谈判残留的硝烟味,以及一种更沉重的、关乎至亲生死与自身尊严被迫抵押的煎熬。白暮迟缓缓坐回那张昂贵的扶手椅中,身体仿佛被抽走了大部分力气。他目光空洞地望着桌面上那个被许安俞烟蒂烫出的焦黑印记,那印记像是一个耻辱的烙印,刻在他的心头。他将自己半生的骄傲和妹妹唯一的性命,都押在了一个危险的、甚至可以说是敌人的对手身上。这种无力感和不确定性,比他面对任何明刀明枪的挑战都更令人窒息。
秦策默默地为他倒了一杯冰水,放在他手边,低声道:“爷,许先生他……确实有他的本事。小姐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白暮迟没有碰那杯水,只是疲惫地闭上眼,靠在椅背上。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仿佛吞噬了一切光亮。在这片沉重的黑暗之下,一场关乎生死、充满变数的无声营救已然展开,而背后牵扯出的,是更庞大、更危险的势力博弈。他和许安俞之间,这由绑架案促成的诡异合作,其后的走向,在救出妹妹之后,是走向更激烈的对抗,还是演变成另一种无法预料的关系,此刻,谁也说不清。未来,如同这深沉的夜色,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