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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噩耗 ...

  •   夏日的开端,是热风拂过发梢,林间小路上一片斑驳的光影,白背心被风鼓荡着,骑车的身影掠过池塘。
      路的尽头,一棵老槐树旁的小房子,就是村里唯一的小卖部,余跃用脚支住地,自行车便稳稳停住了,他抬手用胳膊蹭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嗅到了清甜的汽水味。
      “哥,我要的零食到货了没有?”
      他朝里喊了一声,将车推进槐树下的阴影里,车轮还在空转着。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掀开小卖部的绿色塑胶帘子:“哟,够准时的啊。”
      “那当然。”余跃笑着蹲下身锁车,“小书就要回来了,我得提前打个电话问问。”
      “进来吧。”老板摇着扇子,抬头看了眼天,“这鬼天气,还真挺热的。”
      余跃跑到固定电话前,内心雀跃地默念着那串熟悉的号码,电话刚一拨通,他便迫不及待:“喂,苏阿姨,我是余跃,我找……”
      突然的消声让老板有点好奇地看了过来,他看见余跃挺直的脊背忽然佝偻了一下,脸上的那点笑意也荡然无存。
      握着听筒的手指在渐渐收紧。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余跃就这样僵在原地。世界似乎在这一刻被抽离,只剩下电话里那个令他五雷轰顶的消息。
      他放下听筒,拔腿就跑。
      “喂,还没给钱呢。”
      老板急匆匆地追出门,目送着那个忽然间发疯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这小子。”
      京市第二医院的大厅里人来人往,余跃背着件洗的发白的书包站在那里,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的牛仔外套上尽是褶皱,肩膀还留有一道脏印,几绺头发贴在汗涔涔的额角,鞋边沾满了泥土,鞋带松垮地耷拉着。
      余跃连着坐了三四天硬座才一路颠簸到了京市,小书的养父母还没来,此刻的他茫然地盯着大厅里巨大的索引屏,有些手足无措。
      “小余,这边。”王红娟捂着口罩,在人群中焦急地挥了挥手,“过来。”
      余跃快步跑过去,跟在她身后,上了电梯。
      “怎么会这样?前几天我打电话的时候都还正常,怎么会突然溺水了呢?”
      他不理解,前几天还一起规划着暑假的行程的人,怎么会忽然落水呢?
      王红娟被他唠叨得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回答道:“学校说是自己失足掉进人工湖了,其他的我们也不太清楚。”
      失足?怎么可能,小书又不是傻子。
      路过一间又一间的病房,里面缺胳膊少腿的病人看得余跃心惊胆战。
      王红娟带着余跃停在某个病房门口,指了指:“到了。”
      余跃此刻脑子乱糟糟的,他恍惚地伸出手,想要推那扇门,指尖却颤抖着用不上劲。
      王红娟帮他推开门,侧身让了一下:“进来吧。”
      病房里很安静,除了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几乎听不到第二种声音。
      余跃按照她的示意掀开某一张帘子,看到了那个深陷在病床上,自己期盼了好多天的人。
      苏文书闭着眼睛,口鼻处覆盖了各种颜色的管子,身边围绕着几台机器,他躺在那里,是那么消瘦,又是那么苍白。
      “医生说是大脑缺氧,这才刚从ICU里面出来,唉,不知花了我们多少钱。”王红娟还在后面絮叨,一副自己亏大了的样子,“说是溺水太久了,损伤了大脑。”
      余跃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他靠近一点,俯下身去看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
      “小书,哥哥来了。”他颤抖着声音,尽可能轻声地呼唤着。
      苏文书的嘴唇微微张着,好像下一刻他就要脱口而出叫哥哥,但事实上,除了心电监护仪,余跃听不到一点属于自己弟弟的声音。
      前几天还打电话和他有说有笑的人,怎么今天就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了呢?
      王红娟拍了拍余跃的肩,示意他出来,余跃擦了一下眼睛,跟着走了。
      “我们接到学校电话的时候,人就送去抢救了。”王红娟吸溜着豆浆,端着碗沿的指甲鲜红鲜红的,“反正老师说自己掉下去的,警察也这样说。”
      余跃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没有丝毫吃饭的心情,尽管已经好几天没有正常食宿,他还是感觉不到饿:“这几天,谁在照顾小书?”
      王红娟自然地抽了几张餐巾纸,用力擤了一下鼻涕:“有时候我过来,有时候孩子他爸过来,家里还有个小的,我们也是实在抽不开身。”
      她口中的“小的”,是后来她自己亲生的小孩。
      余跃刚想说话,却被她无情打断。
      “哦,对了,我得走了。”王红娟看了眼时间,“家里没人做饭。”
      她看着余跃,虚假地笑了一下:“小余啊,就不请你去家里坐坐了,你多陪陪小书。你家离这也挺远的吧?早点回去吧。”
      余跃没说话,冷眼看着小书的养母离去,他在早点摊上坐了一会,心口说不上来的堵。
      “26号苏文书。”
      护士喊着床头病号卡上的信息,手上整理着针剂,她惊奇地看着坐在床边的余跃:“你是家属?你家大人呢?”
      余跃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冷冷道:“死光了,我是他哥。”
      护士被他这种语气逗笑了,她换了药瓶,看了看病床上的人,又看看余跃:“哟,双胞胎啊。”
      余跃饿得有些烧心,但还是强撑着气力:“是。”
      “跟你家大人说,下午过来缴费。”护士收拾着换下来的医疗垃圾,“药没了记得按床头铃。”
      余跃点头,他紧跟着问:“大夫,我弟他什么时候能醒来啊?”
      “不好说。”护士端起医用托盘,“病人溺水时间过长,损伤了脑干,成为植物人的概率很大。”
      植物人?
      余跃呆坐在床边,脑袋因这份爆炸性的消息而宕机,他下意识道:“大夫,他不能成为植物人的,我弟他是要考大学的,他很聪明的。”
      护士摇摇头:“这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说完,她推门离开了。
      余跃愣愣地看着病床上的苏文书,忽然吸了吸鼻子,他强忍住这股酸涩,拿着脸盆去开水房接水。
      小书明显是没有好好被照料,刚才医生掀起衣服时,他都看到了脊背后面的褥疮。
      余跃端着热水,小心翼翼地靠近病床,他挽起袖口,轻轻将弟弟胸口的病号服拉下一点,忽然看到了一片淤青。
      他心头一紧,继续翻看其他地方,从前胸到后背,腰,腿,都有数不清的伤疤。
      溺水会造成这些伤痕吗?
      余跃忽然想起上次两人见面时,他抱对方的时候,耳边的那一声轻微的吸气声。
      是不是那个时候就有这些伤口了?
      余跃回忆着一些细节,越想越脊背发寒。
      是不是苏家夫妻打的?这两出生。
      他怒火中烧,干脆丢了毛巾,给弟弟盖好。他拜托完护士帮忙照看,他拎着书包头也不回地出了医院。
      上一次到京市还是两三年前,根据小书寄信的邮编来看,苏家没有搬过家,地址应该也没有变。
      连问带打听,余跃终于到了某个家属院的楼下,他抬头看向四楼,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他和苏文书自幼父母双亡,两人一直生活在福利院,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到九岁。
      那年,苏家夫妇来到福利院,领养了小书,并为他取名为“苏文书”,余跃尽管舍不得,但为了弟弟能有更好的生活,还是忍痛和弟弟分别。
      而他一直生活在福利院里,直到前年,老院长去世,福利院被政府回收,余跃才搬出来自立门户。
      从九岁到十九岁,虽然两人不在一起,但一直互通信件。
      余跃只上到初中就不念了,这些年他四处打工,偶尔会寄些钱过去。看在这些钱的面子上,苏家夫妇对他俩的来往睁一眼闭一眼。
      起初,苏家夫妇对小书还是很好的,不过几年后,两人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对这位领养的孩子就有了怠慢。
      渐渐地,这种不满越来越严重,甚至是到了眼中钉肉中刺的地步。
      苏文书很懂事,他从来不跟余跃说起这些事,但余跃还是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这份委屈。
      不过他完全想不到,这竟然会上升到家庭暴力。
      余跃憋着火,从地上捡了个砖头放进书包,准备上去好好收拾收拾这对贱人。
      开门的是小书的养父——苏昌河,他看到余跃时有略微的惊讶:“小余?”
      余跃不想理他,径直往里走,苏昌河拦住他:“先换鞋。”
      就在弯腰换鞋的空档,一个肥嘟嘟的六七岁小孩跑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陌生人,他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哥哥。”
      苏昌河稀罕地将小胖墩抱起,宠溺地逗弄着:“宝宝,他不是哥哥,是和哥哥长的一样的人。”
      余跃翻了个白眼,他换好拖鞋,躲开父子两个进门了:“阿姨呢?”
      “哦。”苏昌河稀罕地摸着儿子软软的脸蛋,随口道,“烫头发去了。”
      余跃在心中冷笑,不是说回来做饭了吗?
      他环视了整个区域,一厨一卫和两个房间,这么小的地方也不知道小书住哪。
      出于礼貌,余跃询问道:“我来拿点小书的衣服,他的房间在哪啊?”
      苏昌河想都没想,指着厕所和卧室中间的一个小隔断间:“那。”
      余跃只是看了一眼就惊呆了,这个空间甚至连门都没有,挂着一个破帘子,掀开一看,里面放着个单人行军床,铺着一层褥子,旁边堆着些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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