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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   “实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啊,姐姐们人都可好了,不会用的软件和设备她们都愿意教我,我暂时就跟着她们日常做芯片生产设备的维护和监控就行,还挺轻松的。”

      就是规章制度有点多,进出实验室得换专用的工作服,麻烦。
      我揉揉眼睛,一身干净利落的灰色,真有点车间流水线的女工意思。
      想到某个人好多次故意穿小西装和白衬衫明里暗里当面勾引,在不经意间就露出微笑了。

      喻舟晚小声地嗯了声说挺好,犹豫了片刻,吞吞吐吐地问我:
      “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今天有什么,不是我实习上班第二天吗?”我装作不知道,“咋啦?”
      “没有什么事情,”面对我的装傻充楞,她同样学着无辜的语气开口,最后先没绷住笑出来,“就是……祝你生日快乐。”
      “啊呀,我生日,我给忘了。”为了把戏演到底,我说着话下意识地叉起腰,“那要怎么办呢,我全忘了。”
      “我买个蛋糕,来得及,你想要什么样的?”
      “蛋糕我一个人吃啊,那多没意思。”为了跟她放开来聊天,我特意绕过同事出去走到楼梯间,“而且我根本吃不完,吃不完放冰箱第二天就不新鲜了。”
      “那和同事一起吃?”
      “不要。”
      除了带我的组长姐姐,我连她们的脸和名字都没记全。
      况且过生日是个挺私密的活动,宁可没有——就像之前一样,当成最为普通的日子之一,也不想大张旗鼓地让其他人参与。
      说实在的,如果那次不是喻舟晚特意拎着蛋糕来找我,我会直接忘掉它。

      这么想来,人生唯一有印象的两次生日,十七岁的和现在的,都是喻舟晚陪我过的。
      “那我怎么送什么礼物好?”她思索一阵,“我选了花,给我个具体地址,可以直接送过去。”
      “填家里的地址就好。”
      “那还要等你下班,在门口放到很晚,万一被人上下楼时拿走怎么办?万一踩坏或者弄脏了也有可能。”

      她抛出一堆莫须有的担心,全是为了最后的那句话:
      “我希望你第一时间就收到。”

      “我也想第一时间就拿到姐姐给我买的花,啊当然,现在姐姐不仅是我的姐姐,还是我的初恋女友呢,是不是礼物和花都得买两份才够啊?”
      “好啊,当然没问题,”她对我的贪心格外纵容,“我挑了黄白色系的一款,你再选别的款式?”
      “我开玩笑的,只要你选的就够了。”我听到喻舟晚笑,知道她被哄开心了。
      “应该下午到,刚好是你下班的点。”
      “你千万不要买太大的,我带回去很麻烦的,而且还得重新用花瓶养着。”
      “好,都听你的。”

      如果仅仅是蛋糕,切块分给别人的时候它的意义仅限于“食物”,最多增加一层敷衍的生日快乐。
      不愿意共享她的心意。
      但炫耀可以。

      “呀,小喻,你的花啊,刚才我们还在讨论谁买的呢,”解萤恰好来前台取快递,“谁买的呀,上班第一天就送这么漂亮的花。”
      “嗯,今天我生日。”
      她眯起的眼睛里是狐狸那样狡黠的光亮:“呀,那祝你生日快乐!花是对象送的?”
      “女朋友送的。”
      尽管她已经知晓我有女朋友的事,可我就是要强调。
      “哎呀真可爱,小女朋友真体贴。”解萤偷笑着瞄那张随花附赠卡片,被我一把抢回。
      我自己都没舍得看呢。
      “我直觉很准,第一次见到你,一眼就觉得你不像会喜欢男生的那种。”
      “这也能从长相上判断啊?”我抱着花上楼,心想:那岂不是喻舟晚也能被看出来?

      完全是多此一举的行为,明明可以先放下花,等收拾完东西再下来抱着它离开。
      但是我想到这些花从剪下来的那一刻就要进入凋零的倒计时,便决心不要错过它保持盛开的每一分每一秒。
      最主要的是想让别人都看到这束花,然后给我炫耀的机会。

      如愿以偿得到了对女朋友各种夸赞,虚荣心都被喂得膨胀起来。
      喻舟晚就是这样值得被夸奖的人啊,细心体贴诸如此类的形容词,怎么都不够的。

      解萤不依不饶地缠着我要看照片,我坚持说没有拍过,她磨了半天没要到,在翻阅了我的相册之后,终于放弃了。

      “所以是不是她亲自来送的?”
      “不是,她在外地工作。”
      “异地恋啊?”对方惊讶,“多久了?”
      “没多久,几天前才见过面。”

      才两天而已。
      况且昨晚不是隔着电话用情趣玩具进行调教的么……想到她带着哭腔的娇喘,我搂进了怀里的花束。
      只认得黄色玫瑰貌有个花名叫金枝玉叶,其他配饰的花就叫不上名了,不过我相信它们都和主角玫瑰那样,可以代表幸福的意味。

      “几天前才见了面,都不来陪你过生日啊,”解萤想尽办法故意酸我,“不会已经偷偷在家准备好礼物等你回家……”
      “不可能啦。”我打断她。
      但是我会不厌其烦地这么希望她出现。
      虽然在约定好的期限内注定要落空。

      “萤姐,你帮我拍张照片吧。”
      下班的人陆陆续续散去,我抱着花束贴墙站着,玻璃折射稀释了窗外透进来的光线,镀上一层恰到好处的鎏金色调。
      身上的露肩的素色长裙,莫名和娇媚盛放的花束相配了。
      “好的小美女,我这就拍,”解萤举起手机,“不行,我手机拍不出那种效果,等我会儿,我去跟组长要相机。”
      转头看向窗外不断下沉的太阳,多浪费一秒都会错过独一无二的色彩。

      “来了,我找到了!”

      解萤指挥我站得离窗户近些,偏头看向窗外,光线恰好落顺着眼睛落到脸颊,再是手上的花束。

      “好的,再来一张!”解萤接连按了好几下快门,“你可以把头低下去,用鼻尖去贴那个花瓣。”
      “要不用嘴叼住?然后抬头,露锁骨……对!就是这样!”
      ……
      “然后坐到这个沙发上再来一张,我要给你营造一个那种黄昏时忧郁文艺少女的感觉。”
      解萤拍照上瘾,一直拍到最后一丝光线消失,还要接着路灯和玻璃拍,可惜效果不甚满意,她才拍拍衣服宣告手工,潇洒地拔出内存卡和转换器递给我:“挑好看的保存。”

      我把鲜花扦插到花盆里接水养上,然后打开电脑导入照片。
      解萤拍的都特别好看,我挑了一张最满意的发了条朋友圈。
      特意将整理好的照片放了单独个文件夹,打算等过几天喻舟晚回来给她看,最后架不住她在软磨硬泡,先发了几张自己最满意的。

      喻舟晚说要比预想中晚几天回来,我在短暂的失落之后选择接受,反正最近实习步入正轨要忙,况且每个晚上都要抽出几个小时隔着网线相贴,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难熬。
      当然,和反复确认被互相爱着的事实密不可分。

      慢慢数到喻舟晚说要回来的那天,我特意在下班后去买了蛋糕。
      没问她具体什么时候到,反正只要下班能见面就行。
      前几天喻舟晚让我帮忙拿个快递,我带回来出于礼貌没拆开,一直完好无缺地放在柜子里,问是什么东西又不肯说,我到现在还好奇着。
      今天碰巧抓考勤和实验室设备检查,我们几个实习生劳动力比平时晚走了一个小时多。
      幸好蛋糕是提前预定的,不担心会被人抢购一空。
      这家店解萤她们推荐了很多次,因为口味太好总容易早早售罄。
      排长队领到属于自己的小蛋糕,打包好精致的丝带,拎起盒子,听到外面人群的骚乱,随后是涌进屋檐下的人群。

      下雨了。
      宁城的雨总是来得很突然。
      一柄接一柄的雨伞撑起,但小小的店面架不住被暴雨推搡着挤入店内,在地上留下大片脏兮兮的泥渍脚印。

      自从上次停电事故之后我养成了出门随身带雨伞的习惯,然而最近上班换了个帆布袋之后,连续的晴天让我麻痹大意,忘了拿上它,导致自己现在被困在蛋糕店的角落里动弹不得。
      小心地护着手里的蛋糕,怕它遭遇磕碰。

      隔着玻璃展窗看向外面,,外面雨下的太疯了,就算带了伞也不敢走的。
      我打开天气预报,懊悔不该轻视那个表示傍晚时有大雨的预警,不过夏天的雨最多下一个小时,况且这里离家很近,等雨停了走路回去吧。
      这样想着,口袋里手机电量不健康的事实就没有那么可怕了,这部手机从大一前的暑假用到现在,电池有些不太行,稍稍动两下电量就嗖嗖往下掉。
      我开了省电模式关掉数据网络,希望它能撑到回家。

      不知道喻舟晚有没有回来。
      今天还没收到她的消息,或许是因为在路上奔波不方便闲聊。

      我怕她临时有事要更改回来的日期,可她昨晚还信誓旦旦地给我展示车票截图。
      应该不会。
      回去就好了,我对自己说,见面就好了。
      想到即将要看到她,心跳得更快。
      舍不得动小蛋糕,可是无聊地等着有些饿,包里还剩下一点零钱,我买了一块涂满果酱的面包无聊地啃着。
      柜台店员姐姐和我聊了会儿天,主动提出帮我寄存背包和蛋糕盒,借了充电器给我,我才重新和外界取得联系,有种强烈的失而复得感。

      “姐姐,到家了吗?”
      喻舟晚没有立即回我消息,我不焦虑,在其他软件上翻翻找找,停下来发了会儿呆,等手机电量不那么危险了,又给她留言了一句:
      “外面下了好大的雨,我要晚一点回来。”

      要等雨完全停,不然会有弄脏衣服和鞋子的嫌疑,况且今天穿着的是和生日那天同样的裙子,有纪念意义,因此格外地宝贝它。
      雨始终没有停的迹象,玩闹似的不肯彻底打住,等到天完全暗了才彻底停。
      我打着手机的电筒,尽量避开人行道上的水坑和疾行的车辆。
      口袋里还有下午时同事给的棒棒糖,蜜桃味的,我叼着
      一路再怎么小心,借着楼梯的灯光看到鞋面上零星的泥水渍,憧憬的心情顿时多了不少烦躁,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换掉它然后擦干净,顺便检查裙子和蛋糕,都是完好的,差点没记得自己进门时顺手开灯的动作——
      意味着她没回来。

      我把蛋糕放进冰箱。
      明明刚才直觉告诉我喻舟晚回来过,有一丝微弱的香气,否则我不会本能地感到心悸。
      这种令人贪恋的气味仅仅在进门的那一刻被捕捉到。
      走到客厅时我看到了放在阳台的行李箱,悬着的心才放下。
      我四处看看,确定她不会像猫一样藏在一楼的某个角落,按捺着期待,蹑手蹑脚地上楼。

      喻舟晚有个习惯,绝对不会在下班后不换衣服就坐到床上。
      她没有和我特意提起过,但我始终严格遵守着,所以在没开灯的前提下突然看到穿着工作装躺在床上合眼安睡的人,我被不轻不重地吓了一下,想过来是她,没来得及捏紧的心在那一刻彻底软化。

      不急于吵醒她,我屏住呼吸,凑近。
      犹豫要先从哪里开始欣赏,卷翘的睫毛或者散乱的发丝,想起解萤说的那句“不像会喜欢男生的长相”,情不自禁地开始打量喻舟晚的脸。
      什么都看不出来。

      没有开灯,尽量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喻舟晚依然安静地睡着。
      我想坐到她身边俯身用力亲吻那张许多天没有碰过的嘴唇,感觉到她神色的疲惫,怜惜的心理比占有欲更胜一筹,没舍得惊醒,摸都不忍心摸,弯腰多盯了会儿就要走。

      有一种轻飘飘触感碰到手腕,握紧。
      喻舟晚揉着眼睛坐起身,我伸手接住她,摸到身体的余热,才想起来没开空调,雨后的湿度翻倍,更加闷更加热,她贴在我身上需要小口地喘息。

      “姐姐。”
      “嗯……”喻舟晚捏紧我的袖子,抬起头,倦怠和睡意让她整个人无力地倚靠着,“你亲亲我。”

      “这条裙子好漂亮,”她捏了捏裙摆下的大腿,“可意穿什么都好看。”

      楼下客厅的灯光模糊地映照出身体的轮廓,被揉皱的衣服和裸露在外的腰线,至于五官的细节,要在换气的间隙里睁眼才能看清楚她每个微小的表情,可是在唇与唇相碰时情不自禁地闭上眼享受。
      光是听她在缠绵中的轻哼就足够让人心神荡漾。
      屡次萌生了趁虚而入欺负玩弄念头,接吻时不断地摸遍了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故
      意撩拨她的心思,手钻入衣服里两人紧密贴合的身体之间找到缝隙,被挤压着紧紧按在柔软的位置,

      “有别的味道。”鼻尖贴着,她用唇尖蹭我的嘴角。
      “什么?”
      “有跟之前不一样的味道,”喻舟晚不甘心地又亲了一下,“嗯,真的有一点。”
      “怀疑我亲过别人?”我故意挑逗喻舟晚惹她生气,“那能怎么办呢,姐姐这么多天都不在,当然要去找其他姐姐安慰一下陪陪我。”

      喻舟晚委屈地瞪了一眼:“喻可意,你总是说这样的话,我哪天真的会当真的。”
      “因为你好骗。”
      喻舟晚愣住。
      她真的有几分恼怒,倏地抬起头,又把脸埋起来:“嗯……我每次都信你,结果你每次都骗我。”

      “好啦,我才没有,我就是回来的路上吃了一颗糖,”我后悔刚才怎么顺手把糖纸扔在了楼下垃圾桶,现在没证据了,而且喻舟晚看上去是真生气,“好姐姐,晚晚姐姐,别生我的气,我错了,下次再也不说了。”

      不得不举双手严肃接连发誓才让那双紧皱的眉头舒展开。

      “那你现在给姐姐……”她将手伸到裙摆底下。
      差点分不清是真克制不住地委屈,还是为了委婉地表达露骨的念头才装模作样地把委屈演给我看。
      “不行,我还没洗澡,”我坚定地拒绝她,路上淋了雨,再加上忙碌了一天有出汗,“而且我好饿,一天只有刚才吃了那么一小块面包,我要先吃个饭。”

      喻舟晚干巴巴地哦了声,把脸在我肩膀上埋了会儿,放我下楼。
      “你好好休息。”我说。
      没过一会儿她就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下楼了,我炒好了几个简单的菜,头也不回地要她等一会。

      “喻可意。”
      “怎么啦,姐姐?”
      “刚才说我‘好骗’,是为什么?”

      我疑惑地放下手里的盘子和碗筷,还没碰到她,喻舟晚条件反射地缩回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俨然一副要就事论事的严肃态度。

      她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我立即收敛了玩闹的心思,警惕起来认真对待。
      “你是不是从来都觉得我不重要?和我说实话,喻可意,”喻舟晚后退一步,几乎是完全贴墙站着,“不用太在乎我的感受。”

      “当然重要啊,你是我姐姐,还是我女朋友,怎么会不重要?”她下意识抗拒要躲开,我还是坚持抱住,替她把乱糟糟的头发整理好,“肯定要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的。”
      “放在第一位的‘感受’……是指被你骗了好多次吗?”
      这次没有强硬地挣扎着推开,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热切地而渴望地回应。

      喻舟晚并没有为我的那句话而得到安抚,我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害怕她不高兴,不是因为怕情绪爆发两人撕扯着争吵起来,而是怕她沉默和逃避。
      喻舟晚每次有什么情绪都会往心里藏,情绪波动越大,隐藏得越深,不管是自己顺利消解还是逐渐累积,她都不会往外说。
      就像现在这样,她自顾自说完,又要躲到暗处自己消化负面情绪了。

      “其实你心里一点都不在意,对吧?”
      喻舟晚撂下这句话转身要回房间,被我拽住手不放:“姐姐,我刚才是……”

      是什么?
      话到嘴边,我忽然察觉自己没法给出一段台词为刚才找补——不管是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是开玩笑,又或者义正辞严地解释前因后果,譬如大言不惭地宣告说本意是挑逗她哄着玩,勒令禁止小题大做,在停摆的对话中僵持了半天,最后喻舟晚先没忍住,委屈地掉下眼泪来。
      “姐姐,不生气了,我给你道歉。”
      我抬手擦眼泪,碰到她的脸,没有被躲开。

      “你每次都这样,轻飘飘地就揭过去。”
      “喻可意,你说,我要怎么办呢?”喻舟晚贴着我的手心,亲昵的动作与言语的疏离的腔调背道而驰,“我不想被你骗,也不想被人背叛,尤其是许诺好的事情。”
      “这样讨厌的事情,你重复了好多次。”
      “就像之前那样,骗我会保守秘密,还有其他的那些……”语气陡转直下,是要迸发出愤怒的火星子,但神情依旧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担任,至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你总是对自己做的承诺不当回事。”
      连抱怨都是轻描淡写的,连带着其中的情绪全都极其容易被忽略。

      “姐姐……我不故意要骗你。”

      某句不经意的话是失控的导火索,在没来得及反应时已经烧到尽头一触即发。

      坏就坏在被点着的情绪无法凭借理智收住,它推搡着喻舟晚做出行动,一鼓作气、大步流星地下了楼梯,站在我面前,理所当然地指责我刚才过分的言语,在如此不恰当的时机大胆地揭开双方都没敢揭开的面纱,刺破某个被隐藏许久的怨结。
      下一秒就能听见血痂和皮肉剥离的滋滋声。

      愤怒是被吹到膨大的气球,一瞬间就泄气干瘪,她瑟缩的本质无法支撑尖锐的争执,只够维持在我面前独自表露委屈和沉默。
      直到我松手。

      喻舟晚抿了抿嘴唇,低头不说话。
      而我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预演过无数次被喻舟晚主动揭发心事的场合——
      从分离之后,在任何可能的节点,我都会幻想她突然出现。
      比如在离开临州的前夕,比如我曾经回去的某一天,在抬头或者回首的某个瞬间恰好碰上,甚至在视线没有辐射到的任何空间,都会有这样虚构的喻舟晚,悄悄地锲而不舍地不断叩问,问我当时背叛她的动机。
      所以我可耻地选择当鸵鸟。
      直到真正的喻舟晚站在我面前,像失忆那般忽略痛苦盲目地求和,我依然没轻易舍弃掉这样的习惯,虚构任何可能爆发争执的的场景,包括其中可能出现的对话以及走向。

      假象过她的和好其实是糖衣炮弹,会被她在亲密时狠狠地踹开报复撒气,在某个沉浸欢爱的时刻被她推入深渊——用当初我对她的方式以牙还牙。
      这种直觉过于强烈,出于自保,我无时无刻不绷着最后一根弦,不敢全身心投入,她的每句话都可能是潘多拉的魔盒,在数着一分一秒等待被指责和审判的场合出现。

      当真被说出来,在心慌之余我竟有一丝侥幸,甚至暗中长舒一口气——还好,没有被她残忍地从制高点推下,仅仅是在这样充满不安感的时刻向我抛出接二连三的质问。
      一对一的交谈是种无价的殊荣。

      有种早已承受的坦然,所以在这种极端需要全神贯注的境地里,我还有心思走神地想到冰箱里还有没吃的蛋糕,以及在细心呵护下依然不停枯萎的插花。

      尽管从未想好最恰到好处的标准答案。

      也许曾经在某次自我圆话中有编纂过最完美无缺的一稿,只是后来被丢弃了,更准确地说……在见到喻舟晚之后,那些迂回的辩解都直接被判无效。

      就这么赤裸地等待她的审问。

      拉住的手在走神时有滑落的迹象,我条件反射地要捏紧,却使得汗湿的手更快地松脱。
      试图为自己解释,又无法为的错误选项填补,好像陷入了做任何选项最后都会指向无济于事,夹在中间要亲手下定论的我的处境变得窘迫不堪。
      像是注定无法被记忆挽留、只能眼睁睁等待着被清空的梦境。

      明明几分钟前还沉浸在互相无法满足的亲吻里,现在却要互相撕扯血痂展示最见不得人的伤口,转折荒谬而生硬,宛如强行谢幕舞台剧,而作为始作俑者喻舟晚同样意识到了过分强调那句话引发的蝴蝶效应,牵扯出的旧伤同样属于她自己,她会先痛到蜷缩,然后才会分心去怒。

      无法理直气壮地被情绪架着和我争吵,

      “那之前呢?也不是故意的吗?”喻舟晚声音发颤,直白得过分,衬托得我那些道歉的语句既廉价又无用,“明明说要等我回来见你的,为什么要突然做那种事情?你跟我承诺过的不会把这件事往外说,不会把那些照片……”

      此时我不该挣扎争辩,应该顺从地等待审问,然后认错哄好她。
      可我始终没办法坦然地低头——因为我从不觉得当年的喻可意做的选择是百分之一百错误的,我替我感受到委屈,理所当然地要讨个说法。

      “因为我不能接受,”既然要仔细聊那件血淋淋的旧事,自然是说得越坦诚越好,“我没办法接受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人是害死我妈妈凶手,我接受不了她侮辱我妈妈,所以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继续选择你,我就是要……”
      就是要利用你,除此之外,我没有资格中伤她,石云雅唯一的把柄,最完美的投资成果——你,只有当着她的面摧毁你才会让她感受到我千分之一的痛苦。

      然而亲眼目睹女儿自甘堕落的一面能让石云雅有几分伤心呢?
      我猜,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在意,至少我确信,她在意的只是花在喻舟晚身上的成本,而不是喻舟晚这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之前你答应我的,都是假的吗?”

      我没资格要求喻舟晚同流合污,所以先动手把沉默的她推到自己的对立面,现在又对没从她那里得到偏袒而心存怨气。
      我就是这么可耻的人。

      “你不能接受的话,那现在我们算什么?”喻舟晚一字一顿地质问,“喻可意,你既然始终都介意这层关系,为什么要答应我说要在一起?我以为我可以跟你和好……”

      “姐姐觉得算什么呢?”

      “算报复的筹码,”喻舟晚声音细到几乎听不见,周身却萦绕着不善的磁场,我被她逼着后推,直至腰撞到桌沿,“自始至终都是这样,是个可以随意被丢掉的东西,只是我求你的样子可怜,才会同意和我在一起。”

      被掐住肩膀,我没有剧烈挣扎,只是平静地与她对视。
      我没有做好准备,可是身体和心理都没有退路,被禁锢在原地。

      喻舟晚俯身咬在我的肩膀上,不是像之前一样带着调情的意味,而是带有惩罚性质地加重。
      因为怕痛,我本能地用指甲去抓她的后背,嵌得不能再深,可压在我身上的人完全识趣地就此退缩的念头,于她而言,指甲抓挠的动作带来兴奋的催化剂。
      “我不要你同情我。”
      后背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唯一能依靠的是她托在后背上随时会松开的手。

      “我讨厌你,喻可意,”喻舟晚眯了眯眼睛,松开对我的钳制,“讨厌你这样的骗子。”
      真正讨厌的是对她内心渴望视而不见的我,还有背叛诺言又抛弃她的我。
      当然,那都是属于喻可意这个低劣的人的一部分罢了。

      “讨厌我?”
      心里有个清晰的声音在尖锐地叫嚣说“不要”,口中却只是机械地重复她说过的话。
      不管怎么预言,我都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喻舟晚的处境,精确模拟她口中说出的每个字。
      被捏着肩膀,身后悬空着找不到支撑点,我努力地绷紧身体在无形的对峙里维持平衡,脚尖踩在地板上无法支撑重量,没来由地开始刺痛。

      “讨厌指的是……恨我的意思吗?”

      作为倾听方的人敏锐的捕捉到那个刺耳的字,表情一滞,似乎不相信嘴唇一张一合轻而易举地就能把那个踌躇无数遍的语句出口。
      她不说“是”或“否”这样明确的答句,刻意地弯下腰贴近,似乎嘴唇贴得够近就能省略建构言语的若干阻力,却不可以像往常那样直截了当地进行亲吻。

      我主动凑上前完成最后一步,被那对僵直的手臂硬生生地抵住,她推开微小的差距表示拒绝。

      “你这几天去见过你妈妈了?”我忽略被拒绝的酸涩,维持脸上毫不在意的表情,开始擅自揣测她今天如此情绪化的动机,“她和你说了什么?”
      “没。”

      喻舟晚下意识地否认,说完简单的一个字才反应过来不该接我的话——在此时接话意味着还有要倾诉的欲望残留着,谁先倾诉谁就注定屈居下位,作为始终委曲求全的人,她不愿意做先放低姿态的那个,尽管她早在斤斤计较的嫌疑和无法消解的低落情绪里来回周旋好多次,脸上一会儿是小心翼翼地凝视,一会儿又赌气不给我碰。

      “我没答应她见面。”她补充道。
      “她有主动提出过要来找你,对吧?”
      “嗯。”
      诚实得可爱,让人忍不住产生恶意冒犯的冲动。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我挑起藏在衣领下的那根纤细的项链,顺着它向上摸到下颌的线条与柔软的脸颊,“是害怕吗?”

      在问她的同时,也是在问我自己:为什么那么久都不愿意见她呢?是害怕吗?

      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鼓点,怕面前的人被触怒,突然火山爆发似的宣泄也怕她抓狂似的地甩开我的手躲到房间里逃避对峙。
      如果永远不能破局的话,最好永远都和现在一样,不要强硬或柔和地打破死寂,安安静静地停留在我面前,哪里都不要去。
      虽然那对面前的人来说不公平,毫不夸张地说,我这样从未收敛过的自私念头怎么不算导致她情绪爆发的原因之一呢?

      喻舟晚沉默,拨开我的手,在它垂落在桌边时视线又频频停留,透露微妙的留恋意味。

      “我还没做好准备,现在不行。”她自言自语。
      “你来见我的那天就做好准备了?”我胡搅蛮缠。
      “那不一样。”喻舟晚不喜欢我在关键节点故意岔开话题,衬得她展露出的生气态度如玩笑般不够格,低头失神地停留了一会儿,才不满地反问:“你就这么希望我去找她见面吗?”
      “不是这个意思。”
      她抬起手,不厌其烦阻拦我触摸脸颊的肌肤,双方都知道这种动作不是安慰,甚至有刻意在赌气的节点上惹恼的嫌疑,最后她先拗不过,半推半就地默认我可以继续做这种动作。

      “喻舟晚,我想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会生气?只是因为一句轻飘飘的话?还是你一直都觉得很委屈从没告诉过我?”
      她没有挣脱攥住腕部的手,反而是把它压在桌沿。
      不是疑问句,答案就明明白白地写在那里。

      可我抓不住她。

      “说讨厌我?是讨厌到要分手的那种程度吗?”
      话音未落,面前的人将身体的重量压上来,炙热的呼吸扫在脸上,在顷刻间冷却,我感觉大腿都有些痛,却要在说完某句话的权利上逞强,“不要委屈自己,姐姐,真那么讨厌,就这样结束都没关系,不需要我的话……唔……”
      比起接吻更像是发泄,一手托着后脑勺不给我后退躲避的机会,另一只手抚摸着腰侧,逐渐慢下动作品尝不适时的亲昵。
      “想和我分开吗?”
      纤细的项链收紧,她又是靠着咬住肩膀的动作拒绝回应,犹豫不决到让人分分秒秒惶恐不安,掐在脖颈间的手指伴随着金属项链一起深入嵌进皮肤里,命令的意味明目张胆:“不要这样,不许逃避,回答我,姐姐。”

      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流出来的透明液体蹭到我脸上。
      “不要。”

      “我也不要。”我亲吻她的脸颊表示安抚,她没推开,慌乱的心跳逐渐平息,“那你告诉我,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不开心?”
      “没有,怎么会……”喻舟晚胡乱地擦眼泪,“我是因为……”

      抿嘴唇,这是她在犹豫时惯用的动作。
      “嗯,你说。”我诱导她继续深入挖掘,尽管她的手从未离开敏感的后背,隔着一层衣服勾画腰窝,每个位置都在发痒发热。
      “不喜欢你说我‘好骗’……”她缓缓地开口,宛如恳求我包容一个被娇惯出的坏脾气,“可以吗?”
      “可以,”我贴了贴她的唇尖,“还有其他原因,对吗?”
      问题仍然是未解的状态,不过比起那个跑下楼梯时独自流眼泪的人,至少我试探着敲开了微小的裂缝,从一串碰倒的多米诺里顺利抽出一张不起眼的牌,倒塌的节奏就此停住。

      在放松之余,我再次感到庆幸。
      是在解一道没有标答的大题,担惊受怕地算出每步结果,虔诚祈祷不要出现意料之外的无解:如果她再选择躲进房间里逃避问题,我或许已经没有足够的胆量继续留在空房间里等,此时再摔门离去,她不会像之前那样主动挽留,或许要宣告彻底结束了。
      幸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喻舟晚还愿意留在我这里,下巴枕在我的肩膀上,等着我把她拼起来。

      “讨厌我骗你多一点,还是讨厌我抛弃你多一点?”
      趁着喻舟晚在认真思索,我从她的手心里挣脱开,她察觉我的意图立即从倚靠的姿势中弹起,在察觉是要被主动环抱住,没抑制住情绪的变化,警惕的神情转为温顺。
      “都不要,”她说话时捻着垂落在肩膀处的发丝,语气轻飘飘的,做出的选择却比刚才虚假的逞强要坚定许多,“都不喜欢,都不想要,选不出来。”
      “那就不要它们,以后都不会有这些,”我拉着她的手放在滚烫的大腿上,“之前的那些……让我现在补偿姐姐,好不好?”

      “那个……你刚才不是说……饿了?”喻舟晚忽然停下动作,一双无辜的眼睛逃避对视,“要不……”

      我皱了皱鼻子,嗅到了这句话故意寸止的意味——明明已经将手放在夹紧的双腿之间,处处是稠密的燥动,我可以感觉到晕开的一团热流,然而仅仅只是感觉,她有没有真的摸到,我没胆大到开口问她,瞥见扔在旁边的手机屏幕正亮着,找借口暂时逃离:“我接个电话,你自己吃点。”

      “我不饿。”喻舟晚小声地自说自话。
      搂在腰上的手被转身的动作扯开,直觉地感受到旁边人顿时随着体温的分离蔫了下去。
      不习惯突如其来的电话,架不住实验组里的人有急事时最在乎效率,按了免提键之后顺势后退两步靠在喻舟晚身上,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不过光是听衣服的沙沙声就能知道她心情转好了。
      “那吃蛋糕好了,我买了蛋糕,在冰箱里。”
      我挂断这通突兀传来的语音,一边低头飞快地打字给组里人描述磁卡钥匙的位置和ddl前要提交的文件,一边和喻舟晚说话。
      “我去收拾一下厨房。”她松开手臂,留给我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
      我点头说好,原地草草地翻阅手机上未读信息,上楼去拿干净的衣服打算洗澡,手刚放在浴室的门框上,转头和走到喻舟晚对视。
      “要一起吗?”我问她
      “嗯,不用,没事,我等一会儿自己洗。”
      喻舟晚朝我走过来,忽然在半路停住,独自走神。
      被我拉着手拽到身边,她依旧坚持自己拉开距离的选项。

      我有些挫败,不知道怎么才算是“哄好”别人,又不知道该如何重启话题,面对那张神色如常的脸短暂陷入焦虑——面前是一个需要我现在立刻马上解决的问题,可我就是头脑空空,找不到某个解决的方式。
      “你今天的裙子很好看。”喻舟晚突然对我笑,说出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好看穿了一天也弄脏了。”我假装不在意委婉的拒绝,随口应和。

      倒是她这身衣服……我记得没看过喻舟晚回家不换衣服,鬼使神差地凑上前嗅了嗅,果然和睡衣舒适的气味不同,感觉混合着尘土的陌生疲惫气息。
      “怎么了?是有什么?”她对我的凑近顿时感到紧张。
      “你出去了这么多天,身上有很多陌生的味道,我刚才就闻到了,”我拉了拉她的衣领,“现在就洗澡,不然床单都要弄脏了。”
      喻舟晚有些惊讶,俯身嗅闻袖子,检查我说的异样“气味”。
      “去洗澡。”催她,用命令的语气。
      “嗯。”她当然闻不到我说的气味,不过依然乖乖照做了,“我去楼上洗。”
      “一起,”我拉住她,“我拿了你的衣服。”

      长久积攒隔阂不是外在伤口,看不见摸不着,我无法知道自己的行动具体能给喻舟晚多少安抚,或者现在只是表面不在意,压根没有半分相信,依然在闷声不吭地隐藏情绪——她的习惯,情绪和语言共通的部分生长发育得过分迟缓,导致面前的人永远都学不会表达那句“我不开心”。
      “不要一起洗澡吗?”我回头。
      喻舟晚嗯了声,没有行动。
      打开淋浴喷头,站在原地的人半个肩膀被水溅湿,才恍然醒过来,喃喃自语地说了什么,可惜我在水声里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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