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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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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这件不起眼的小事被搁置了很久。
眼下临近格拉斯哥的开学季,喻舟晚告诉我最近学校里的事务陡然变多,迎新周和选专业课导师,还有为teamwork提前寻找组员等,加上一而再再而三被延误的搬家,我的姐姐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
我知道她很忙,既然没主动发出“允许做”的信号,便懒得催促她为我留出时间。
最主要的是……我摸出夹子,将长长的碎发夹到鬓角处理好,我并不想重演那天再被喻舟晚拒绝的场面,卖力的谄媚和自以为是的勾引,除了招致她的抗拒和抵触外没有任何作用。
那天分明是解释清楚了彼此的心结所在的,可我总是没办法忘掉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离真正解决问题还有好长一段路,连喻舟晚提出“抱抱她”这样微不足道的要求,在心理作用的斡旋下,已经演变成了一座象征不安的独木桥,横跨在我和喻舟晚之间,没人愿意先行踏上一步。
考完数竞复赛的下午,我见到了满脸喜色的陆晓婷。
高睿悄悄推我的胳膊,问:“目前进行到哪一步了?”
因为她的这句话,我莫名起了身鸡皮疙瘩,打掉她的手。
“不知道,很久没联系了。”
与此同时,陆晓婷看到了站在人堆里的我,快步走过来,随即看到站在我身侧的高睿,转瞬即逝地冷了脸,又勉强恢复正常。
“今天是放学了?有空吗?”陆晓婷神采奕奕,“有事儿和你商量一下,咱要不找个地方说?”
我和高睿相视无言,她跟在我身后边走边低头划拉手机,陆晓婷回头看了眼,有些不大乐意,但没有赶她走。
“我们之前有点矛盾。”
口袋里的手机嗡的一响,高睿给我发了条消息。
我不着痕迹地后退小半步,离陆晓婷更远了点儿。
“原本我这么打算的,等我姥姥消气了,用自己攒的钱替她找律师的,”高睿噼里啪啦发了一串,“结果你猜她说什么?她说我出尔反尔,不相信我是真的拿不出钱,她说我是怕惹麻烦不想给她帮忙找借口。”
“所以你最后帮她了吗?”
“没有,我决定再旁观一下,”高睿头也不抬地继续敲打键盘,“我不喜欢任何人质疑我的能力,用激将法就更不行了,我不允许自己因为情绪上头被利用。”
“喻可意,你不要太单纯了,”她不忘义正词严地警告我,“不要相信陆晓婷了。”
到这种关头,相不相信都不重要,我自己已经完全地卷进这件复杂的事件里。
“我知道了。”
明明之前是陆晓婷说让我们不要参与其中、尽可能脱身事外的,为什么在高睿明确表示无法提供帮助后,他又大动肝火闹得撕破脸?
我对陆晓婷的印象无形中早已发生了偏移。
如果说我开始还觉得她为人还算靠谱,虽然目的有些极端,并且经常性地把复仇挂在嘴边,不过她给我们立的人设是个在摸爬滚打吃苦打拼的成年人,有丰富的底层社会经验,唯一朴素的愿望是为死去的妈妈抱不平。
几乎没有谁可以拒绝这样小说化的角色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仔细回想,又不该是如此,陆晓婷口口声声说为我们负责、不希望我参与,从交付手机之后我们其实没少见面谈论,我实打实为她做了不少工作,甚至可以说某些关键的环节是我替她完成的。
“要吃什么?我请你们。”
陆晓婷大方地邀请我们点单,然而我现在是想迅速的把脑子里的数学公式清空然后倒头睡去,对各种咖啡甜点没兴趣,拗不过陆晓婷执意,随便点了块小蛋糕。
高睿理了理帆布包带子,冷冷地扫了陆晓婷一眼,“不用了,”她说,“谢谢你的好心,但是我不想欠任何人。”
陆晓婷全当没听见,我没来得及找些话缓解尴尬的气氛,一转身高睿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上诉的案子成功了,恭喜我吧,很快就可以走完流程可以开庭了,”她坐到我对面,一扫之前布满阴霾的脸色,“你不能喝酒,喝点茶吧,干杯!”
我心不在焉地附和她的快乐,想到可能出现的判决结果,心里直打鼓,觉得应该给喻舟晚透露点什么,删删改改一堆文字,抛出点儿试探的话语,拖沓到外面天有擦黑的迹象,聊天框里依旧干净如新。
“对了,还有个问题,”陆晓婷放下手里的叉子,“诉讼的费用和律师费我还打着欠条呢,你说,我有把握要回来吗?”
“要回来什么?”我不解。
“他答应给我妈的补偿啊,不是说当年他答应给我妈三十万的嘛,后来一分钱没给。”
“这种原本就是不合法的合同,签字了能算数吗……”我忍不住小声地提出异议。
“算,怎么不算,就算那个合同不管用,多少应该给我精神损失费作补偿吧,这么多年了,如果要不是因为你爸和那个女的造孽逼死我妈,我怎么可能过得这么惨,好几次都差点死在外边儿了。”陆晓婷义愤填膺地拍桌。
在周围客人投来的疑惑目光里,我恨不得要把脑袋缩进衣服领子里。
“那还是到时候再看法院怎么判吧。”
我没理由附和她的喜悦,不想继续和陆晓婷深入聊这个话题。
不过,我更不想扫她的兴,我感觉她整个人沉浸在即将成功的喜悦里,近乎是癫狂了,当那两个人被宣判该承担的罪责,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铿然坠地,她的人生——杨纯的人生,等的不就是这一刻么?
我自然是该隐隐期待的,甚至藏在口袋里的手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没事,不管怎么样,不是还有那女人的三十万么,肯定够了。”
“嗯?”我疑惑地望向陆晓婷,“你是说我妈卡里的三十万吗?”
“对啊,那可是关键证据之一,而且原本这三十万就应该我拿的。”
我心里忍不住嘀咕陆晓婷是不是弄错了,没按捺住心里的疑云,问她:“我都问过石云雅了,那钱是我妈用收集来的证据换的,跟喻瀚洋承诺给你妈妈的那笔钱,关系不大。”
“怎么关系不大……”陆晓婷不解地喃喃自语,倏然抬头瞪着我,一字一顿地宣布她的结论:“喻可意,你是想把那些钱自己私吞吧。”
我皱了皱眉头,不理解她突如其来的亢奋和愠怒,起身打算离开,却被她挡住面前的路。
“喻可意,我都跟你过说了那三十万不能花!”
“为什么?”我不紧不慢地反问。
“啧……我的意思是,那笔钱来路不明,算是赃款,在结案之前,都算证据。”
“那有转账记录不就行。”
“你凭什么动那笔钱?”
目睹几个店员姐姐冲上前警告陆晓婷保持安静,勒令她不要打扰店里其他客人,我趁着混乱拔腿就跑。
我愈发坚定地认为喻舟晚有权利完整地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至少她有必要知道自己的妈妈做过什么样的事,而不是等到结果尘埃落定后尽数向她砸过去,被动地承受事实。
然而直到我回枢城,去杨纯的墓地给她烧纸,我依旧没相好怎么跟喻舟晚开口,只是机械地问了她几句石云雅公司的经营情况,发现她对此完全无知,心里又开始抓狂叹气。
“喻舟晚,如果你妈妈在做生意时触犯了什么规章制度,需要承担后果,你会怎么办?”
“触犯法律?她应该不会吧,妈妈她做事还是很谨慎的呢,”喻舟晚发了一个认真思考的表情,不知道是在配合无端的严肃,还是她当真顺着我的问句认真思考下去,“我相信她。”
“那如果真的发生了,你怎么办?”
喻舟晚沉默,等我转了好几趟车到达郊区墓园,给杨纯摆好烧纸的小祭坛,她才回复我了三个字:
“不会的。”
意思是她没有任何自救措施。
没理由的,我就是抗拒将喻舟晚卷进这件事。
或许人就是偏心的,为此我甚至在有关石云雅的事情上陷入了犹豫,心里有个声音祈祷她在最终的判决结果上不要承担主要责任,或者至少结局不要比喻瀚洋凄惨。
毕竟当下的局面都是我亲手促成的。
我给杨纯烧纸,低声对她说:“妈妈,如果你听得到就好了。”
很久没有喊“妈妈”这个词,陌生到我张口酝酿了许久才艰难地咬字发出这个最简单的音节。
“你有没有恨过他啊?你生前他对你那么狠,明知道你心脏不好还打你,也不给你好好吃药看病。”
我又扔了一枚纸做的元宝,面前的火焰被我喂得很旺盛,噗噗地往上长。
“如果你听得见的话,来索他的命吧。”我扔完了最后一份纸钱,对着火焰许下了这个愿望——从杨纯去世后,我在心底埋藏最深的愿望。
火焰被一阵风吹得不断发抖,卷起一阵粉末状的黑灰扑向我的眼睛。
待我擦完眼泪重新恢复视力,原本强壮的火堆几乎快烧干净了,只剩下一簇巴掌大的火苗。
“妈妈……”
似乎是天意要证明陆晓婷的话不是开玩笑,从枢城回来后的第二天,我又一次巧合地偶遇了石云雅。
更准确地说,是她特意在我放学路上蹲守我。
我本打算装作没看见路边打双闪的汽车埋头继续往小区走,身后却传来车门被甩上时干脆利落的一声“砰”。我没来得及加快脚步,就被一双手牢牢地抓住手臂。
“喻可意,站住,”石云雅冷笑,“我真是小瞧了你这孩子。”
“呃……阿姨,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不大乐意见着她,下意识地后退,这个小动作落在她眼里,明明白白是心虚的征兆。
“果然是和你妈一路货色,你爸现在不要你了,想玩点小花招从我这里搞点钱是吧?”
“你说什么呢?”手臂被她攥得生疼,我试图挣脱,未果,背着书包路过的学生们察觉到我们两人举动的异样,却仅仅是停下脚步匆匆瞥了眼,转身又离去。
“这传票是你搞来的对吧?”石云雅从包里抽出一封信笺啪的一下甩到我面前,“十年前的东西还想拿来玩我?说,谁教你的,你从哪里找的人?”
“阿姨,什么传票啊……”此时心里已经明了这个乌龙是出自陆晓婷的手笔,不过我好心地没有把她招供出来,依旧装作一无所知地摇头否认,“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陆晓婷是你的谁?”
“陆……什么啊?”我毫不避讳地直视她审问的目光,“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
巷子里灯光昏暗,好奇心作祟,我忍不住凑近看传票上的小字,想瞧一眼陆晓婷以什么样的罪名起诉了这位颇有身份地位的女士。
没想到面对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我会把自己撇清得如此干净利落,石云雅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地尴尬。
“我劝你现在最好撤回上诉,对你对我都好,不然我敢保证你这场官司会输得很惨。”她无视我的自证清白,依旧目露凶光地警告我。
我无奈地作出摊手状:“阿姨,我想帮也没办法撤回啊,因为我压根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这是法院的东西么?我看上面写着……”
石云雅不想我再多看,唰的把东西又塞回包里。
我正打算找借口溜走回家,远远地望见舅妈那头标志性的自来卷盘发,绕开石云雅朝她跑去,但石云雅横在我面前不肯让路,一人宽的窄巷里,我局促地被困在原地。
“张琳!”我朝路灯下四处张望的自来卷大喊一声,她的视线越过一堆
穿着打扮完全相同的学生,噔噔地快步走过来。
“你这小丫头咋没大没小的,谁准你喊我大名……哎?这是……”舅妈凑到我旁边,“你们老师?”
“不是,”我往舅妈身边小步挪近,“是跟我爸结婚的那个。”
“哦——”她发出意味深长的怪叫,我拼命往她身边拱,既能寻求安全感,又能用肢体语言暗示她不要故意挑衅对方。
奇怪的是,舅妈在见到石云雅的第一秒就陷入了沉思,没等张大着的嘴巴发出声音,石云雅头也不回地转过身,驱车扬长而去。
“我感觉在哪见过这个女的。”舅妈自言自语道。
她难得一路上没有说话,我进门换好鞋子,她去替我煮夜宵铺床,“我真在哪里见过这个女的,”舅妈在开水咕嘟沸腾时又控制不住地念叨,“在哪见过的,那张脸……我肯定是见过的……”
我坐在厨房边的小凳子上,眼睁睁看着那双倒热汤的手停住了动作。
一块黏着的南瓜噗通掉在碗里,又被弹出来,从台面滚到地砖上,像蜗牛似的留下一串白色的拖痕。
“囡囡,我想起来了。”舅妈转过头,“你妈妈生病住院那几个月,我见过她好几次,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可奇怪了,每次我来看你妈她立马拔腿就跑,一开始你婆奶奶还有我都以为是朋友什么的,问她又不说,就说熟人,后来我们几个越想越觉得不对,哪有朋友这样偷偷摸摸的?可是你妈妈不乐意告诉。”
我仰头,冰箱制冷机嗡嗡的轰鸣此刻突然封了嘴。
“你妈妈……你妈妈走的那天,我还见过她的,也是在医院里,”舅妈越说越小声,她害怕谈起杨纯会扯到我某根敏锐痛感的神经,然而内心抑制不住的猜疑又逼迫她一鼓作气全抖落出来,“你今天说她是你爸找的小三,我才觉得奇怪,你说,囡囡,你说有没有可能,当时她是不是故意来气你妈的?那时候她早就跟你爸好上了,想早点把你妈气死,所以天天来给她添堵啊?”
见我呆傻地愣在那没吱声,舅妈立刻转身溜到房间。
最后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我机械地站起身,不小心踩到那一滩蜗牛的粘液,脚底板在和瓷砖分离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
最后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妈——”我出了电梯之后一路飞跑,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想朝她飞奔着扑上去,然而病床上半坐着的人脆弱的像一块风化的纸片,我紧急在病床前刹住了脚步。“喏。给你买的,我精心挑选的,都是蓝色的哦,喜欢吧?”
“什么啊……哎呀你又买花,你那点学校发的钱就拿来买这些了,”杨纯假装嗔怒,抬手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按捺不住嘴角的笑意,“又不能养几天,咋老是买嘛,这多贵啊。”
“你不是说你喜欢嘛。”
我轻轻地枕在腿上,医院里的被子有股难闻的气味,是消毒水和霉味混合下诞生的,不过因为能隔着被子感受她的体温,告诉我——今天妈妈还好好地活着,没有像脆弱的蝴蝶那样一个振翅就彻底消失不见。
“我还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芒果西米露。”
“啊呀,医生说我不能吃这种……”她委屈地撇嘴,“吃不到啊。”
“你看着我吃嘛。”
“臭丫头,你就是故意的吧,自己想吃,还拿来逗我开心。”她抬手要打我。
我捏了一把她裸露的皮肤,本就瘦巴巴的人现在瘦得颧骨突出,手背因为长期打吊针长出一大块水肿。
“妈,你啥时候出院啊。”我问她。
“昨天刚复查完,医生护士都说指标比上次好多了,到时候妈带你去游乐园,给你买那个比人还高的大抱熊,没准我明天就能出院了,”她把我搂到怀里亲吻我的脸,“养女儿就是好啊,谁家小孩有我的小乖宝好啊,从来不让妈妈操心,又知道疼妈妈,养十个也不嫌多呢。”
“囡囡,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吃午饭吧,”她恋恋不舍地放我回去,“我想吃饺子,能不能让你奶奶给我做点儿,要玉米猪肉的啊,不许再放葱花了。”
姥姥不在家,我从冰箱里数了饺子,不多不少刚好十个,又觉得她快好了应该多吃点,于是再加了三个。
我盯着冒泡的铁锅,加冷水,然后等饺子浮起来,等它们冷到不再烫手,一个个地装到饭盒里。
但是病床上是空的。
我起初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在走廊里求证似的徘徊,不断抬头确认号码。
就是这间,不会错的。
我一层楼一层楼往上爬,穿过一个又一个重复的走廊,手里的饺子凉透了。
兜了一大圈重新回到了住院部,看到病房姥姥她们,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果然刚才是找错了嘛。
“奶奶,我妈呢?”我兴奋地凑到她身边。
“囡囡啊,”姥姥揉着眼睛,皱纹的裂痕里湿漉漉的,像流干的一条小溪,“你妈妈她刚才……没了啊……”
好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记忆。
“囡囡,我记得很清楚,我见过她,百分之百见过。我特意问了你舅舅,当时特意我俩一起去的!”舅妈重重地摁着我的肩膀,怕我挣脱逃避,“我看到她下楼,还拉着她问你妈妈今天咋样,我不是一个多星期加班没过去看了么,然后这女的不大乐意搭理我,不过她一本正经跟我说你妈妈目前挺好的,我就没怀疑。”
“后来我寻思着你妈快出院了,我这不能空手,还特意拐弯去买了补血的,你舅舅拿了最贵的,结果一到医院,你婆奶奶说你妈妈在抢救了,这……我当时没多想,现在你跟我说她是那个小三,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我绝对不会记错,”舅妈猛地拍大腿,我怔怔地从回忆中清醒,发现她控制不住地开始抹眼泪,“哎哟当时医生说你妈妈是心衰,我这没往别的地方想,而且你妈妈经常有同事朋友来探望的,我问了一圈也没问出来是谁……”
我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要找石云雅问清楚。
像是冥冥之中感应到了我的焦虑和怨恨,后续的几天,无论我怎么给石云雅打电话发消息,都是失联的状态。
直到一周后开庭的那天。
我考完试急匆匆地请假过去,只赶上了判决的尾声。
令我惊讶的是,法庭宣判的结果是——陆晓婷作为原告败诉,而作为被告,石云雅和喻瀚洋不仅被当庭宣布无罪,甚至连罚金都不需要支付。
我不由得浑身发冷,想起那天晚上石云雅的警告:
“撤回上诉,否则我保证你这场官司会输得很惨。”
作为精明的商人,石云雅不允许自己在同个地方再次跌倒。
只是我没想到她会做得如此滴水不漏。
权衡之后,我决定先去找陆晓婷,问清楚这场判决的详细经过。
见到有人朝她走来,跌坐在台阶上的陆晓婷没有任何表示,甚至懒得正眼看我。她成了被连根拔起后死去的树,被阳光晒得枯萎蜷屈起来。
“陆晓婷!”
喊她,她不搭理,甩开我的手,坐到别处去,留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
我想她大概需要冷静下来接受这个结果,便识趣地不再打扰她。
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后,忽的又站起来,被鬼物附体般跌跌撞撞,魔怔似的往前走。
“你要找她的话,我跟你一起去。”
陆晓婷没有阻拦我跟着,在我前面两三米的距离慢慢地晃荡,当我终于下定决心走上前询问,她突然接起一个电话,随即开始飞奔,似乎要去往某个地方。
我追了她大半条马路,眼看着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快要彻底跟丢,我扫了辆路边的自行车,忍着喉咙的刺痛再次追上去。
陆晓婷已经不见踪影。
我蹚着自行车沿路寻找,终于在一处小公园矮山顶处树荫遮蔽的六角亭底下发现了要找的人影,陆晓婷、石云雅和喻瀚洋三个人不知道正交谈什么,我远远地观望,见他们的争执的动作越来越疯狂,急忙扔下车,沿鹅卵石小路拾阶而上。
“陆晓……”
没等我喊完她的全名,眼睛被她手上某个反光的东西晃花。
待我重新睁开眼看清楚,那个东西——我终于看清楚了,是一柄尖刀,已经深深地没入了面前那个男人——我的亲生父亲的腹部。
陆晓婷下手的动作极为迅速,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仿佛从别人的身体里抽出一把刀,然后在顷刻间一次又一次地捅进去是一件无比自然的事情,和切分一块蛋糕是同样的轻松。
石云雅被眼前的场景吓住了,甚至当喻瀚洋倒在脚边,她伫立在一片血泊里,依旧没有意识到该躲避。直到陆晓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嫌弃地呸了一声,然后举起冒热气的刀柄朝她逼近,石云雅才后知后觉地发出凄厉的尖叫,抬起胳膊挡住朝她扎来的尖刀。
“陆晓婷!”我用尽了生平最大的力气,声带快要被扯裂。
我抬腿想朝她迈去,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双手摁在血液汇成的洼地里,触感湿而粘稠,被碎石子刺出密密麻麻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