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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绝望的民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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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树死了。
一个礼拜了,路之正脑子里不知道第多少次闪过这个念头。
地球上有80.9亿人,死一个就是这么轻巧的一件事。某个人某一天突然就没了,没人哭丧没人悼念,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了。
路之正当了五年警察,三年半在刑侦,见的死人比一般人多多了,他原以为自己早已能够平静地接受一个人类的死亡……
可怎么会是江树?
江树原来是这个辖区有名的混混,派出所重点关注对象,路之正上班第一天连同事都还没认全就已经认识他了。他和江树认识五年,关系一般,不好也不坏,朋友算不上,又不仅仅是认识那么简单。
路之正去见了他最后一面。江树走的样子很体面,他躺在那里,干净、安详,好像只是睡着了,那么安静,让路之正感到陌生。
接下来的日子恍惚而魔幻,江树案第二天就被转出去了,路之正不知道细节,只知道上面开了两天会,最后警情通报写着一缉毒民警经全力抢救无效因公殉职,第五天的时候烈士评定下来了,追授一等功,第六天的时候他在新闻上看到了熟悉的照片,却不是他熟悉的名字。
路之正不清楚,日子还是一样的一天天过。
今天是江树的头七。
路之正站在单位门口的十字路口前仰头望天。
他突然有些茫然。
他和江树认识五年,关系一般。
可他为什么会那么痛呢?
今天的天很高,很白色的阳光令人目眩,他恍惚间看到一个发光的人影,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江树的样子。
他好像在笑,对,他在笑,那个发光的笑脸叫了他的名字。
“路之正。”
他还记得那天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膛而出——就像现在一样。
透明的人影站在那里,望着他,路之正看不真切,他的嘴唇好像动了动。
他在和他说话吗?
路之正抬了抬脚,身后好像有同事在喊他,还有什么,喇叭声?他听不清,好像泡在水里似的听不真切。他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他在说什么?
一辆卡车呼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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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之正猛地从床上惊醒。
心脏狂跳不止,大脑却异常清晰。路之正一边平复呼吸一遍环顾四周。
这是他的房间,面前是熟悉的天花板,天色尚早,清晨的微光从窗帘缝隙中漏进一条光带。
是梦吗?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云里雾里看不清楚,最后一幕应该是他被车撞了。
冲撞,疼痛,警笛声,一幕幕在大脑中闪回,触感太过真实,以至于周遭熟悉的环境都感到虚幻了。
他伸出手掌,弯曲再伸直,试探地往胳膊上拧了一把。
“嘶——”早知道不使那么大劲了。
他确实还活着。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再次警惕地审视四周。毫无疑问这是他的床,被罩是亲切的花色,窗帘没拉,是他亲自挑的,墙上贴着火影忍者海报……
!!!
没等他想到违和感的来源,一阵气势磅礴中气十足的男女混声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在枕边响起,直击灵魂,吓得他连滚带爬弹下了床。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
路之正:............
好亲切的工作日叫醒小曲令人头痛。
什么死没死的对不对的都没空想了,路之正捡起手机,手机确实是他的手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透明保护壳似乎格外透明,默认屏保上显示着日期。
“……”
他难以置信地解开手机,点开日历。
2〇25年。
他猛地抬头,目光对上了墙上的宇智波佐助。
…………
一股凉意窜上脊椎。
这是他大前年贴的海报,现在墙上贴的是黑崎一护。
但是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路之正绝望地看了眼时间,上午七点四十。
“……”
要完。
穿回三年前的路之正抄上警服连滚带爬就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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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派出所现役民警全凭肌肉记忆在十分钟内换上衣服闪现到了单位,还没来得及感慨故地重游——
就看见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影一边提着裤腰带一边冲了出来,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着他就走。
来人嘴上还沾着手抓饼的生菜碎屑:“小路!你来得正好!先别坐,上车!有警情!”
一只脚刚踏进单位门的路之正:“?”
一大早上什么状况都没搞清的小民警就这样被拉上了警车。
也行吧,不用开晨会了。横竖不是他开车,路之正坐在副驾驶上开始神游。
所里工龄是他一倍的警车颤巍巍地往前跑。车窗外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树一棵棵往后跑,路之正这会才有了点死了又活了的实感,大脑在一片混沌中缓缓冒出一个无厘头的念头:
靠,他别是被那谁克死了吧。
这封建迷信可真灵啊。
整理一下现在的情况,他原来是桐城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刑警,刚结了个大案,午休出门疑似被某人上身走神被车撞了,没死,穿越回了三年前,没记错的话他就是这年转去的刑侦,那他这会在干啥来着……
路之正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现在他是桐城第一派出所绝望的治安民警,刚出警过孩子与狗斗殴,价值两元馒头失窃,爱〇艺会员不退款就自杀。开车的是三年后的桐城第一派出所治安副队长王萌,目前是和他互相带炒面的好同事小王,体型健康且尚未开始脱发。
绝望的基层民警调取完记忆,没有重获新生的喜悦,只有对早日退休的渴望。
“嘿,发什么呆呢,干活了。”
小王拼尽全力的一脚刹车,车子颤巍巍停了下来。
接到报警的地址在一条巷子里,警车不好停,路之正一个人先下了车,跺脚提腰带,环顾四周。
警情里说的是打架斗殴,他放眼一望,现场连围观群众都没有,只剩下一个人。
路之正心跳莫名开始加速。
那青年蜷缩在地上,还保持着双手护头的姿势,浅色的发丝狼狈地散在水泥地上,衣服也是早已凌乱不堪。
路之正有一瞬间定在了原地。某些他一直回避的记忆开始解冻,寒意从指尖渗向心脏,枪声和警笛声像洪水一样涌入大脑,和面前的场景叠加,重合。
他用尽全部的力气抑制嘴唇的颤抖,吐出例行的问话:
“谁报的警?”
“是我。”
这完全是句废话,地上的青年似乎也有点无语。但他好像连吐槽的精神都没有,坐起身缓了缓,捋了把糊在脸边的头发,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嘴角青了一块,额头磕破了,渗出一丝血迹,和金发一缕一缕糊在一起,他自己好像没发现。
他撑着地起身,动作很慢,站直的时候晃了一下,路之正伸手要去扶,但他自己稳住了。
“谢了帅哥。”他朝路之正眨了眨眼,目光恹恹的,了无平日里轻佻的气质。
路之正看着他,好像心脏被人打了一拳,上颚发酸,继续往下问:
“姓名?”
这回青年是真无语了:“你不认识我?”
“……”
“其他人呢?”
“我知道还报警干啥。”
“……”又是一句废话。路之正不合时宜地想道,这人爱说反问句的习惯还真是一点没变。
“笔录能先回所里吗?累了。”他好像没什么力气说话,自顾自朝警车的方向迈了两步才想起来回头睨了站在一边的警察一眼。
“还有我位置吧?”
有是有。路之正皱眉:“笔录的事再说,先去医——”
“江树!!”
话音未落,江树向前一晃,直直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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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救护车到医院只花了十分钟,路之正好像从头到脚都冷透了,护士一度问他需不需要一起挂个水。
他能感觉到自己指尖颤抖冰凉,四肢麻木无法动作,那个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畸变炸开——
那张脸,那么熟悉的脸,安静地躺在那里,冰冷苍白,了无生机,忽而血肉模糊又忽而朝着他笑,最后在他面前倒下……
“叮——”
手机的脆响将他拉回现实,是他订的闹钟,挂的水到时间了。
病房里是令人安心的消毒水气味,连均匀洒下的白炽灯都显得干净。躺在床上的青年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身上已经打理得很干净,没有泥土也没有血迹。
时间已经是傍晚,从江树倒在他怀里开始算,到现在已经睡了十个小时,他睡得很安静,路之正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很轻,平缓但稳健,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点滴一滴一滴地响。
路之正好像冻僵的人在温水里化冻,血液开始流向指尖。
现在真的是三年前。
江树还活着。
他仔细端详熟睡的青年。
江树这时候留的是千禧年间漫画里的长发花美男发型,漂成非主流的白金色,不难看出主人在头发护理上下了大功夫,漂到八度的头发几乎没有干燥分叉,柔软地趴在脸边。
这人睡着的时候倒是挺安静的。路之正脑子里无端冒出一句废话,觉得挺新鲜。
他记忆里的江树和安静可是一点搭不上边。
警察和混混不见得就是死对头,但他俩大概是命中注定的。路之正知道江树找人算过,他俩五行相克八字不合命里犯冲,水火不容说不上,冤家路窄倒是当得起。
自从路之正来了这个辖区,江树打架是他出警,惹上醉鬼是他出警,店里扫黄还是他出警。路之正曾不完全统计过,他和江树一个月的见面次数比所里同事见对象还多。
路之正手欠伸手把他额前的发丝从纱布上拨开,手感像是什么小动物的毛发,他又抬手薅了把自己的头发——有点扎手,发量很健康,不愧是三年前。
大概是因为常年不见太阳的吸血鬼作息,江树很白,此时更是有些不自然的苍白,白色的灯光洒在他身上,好像下一秒就要变得透明消失似的。
但他只是睡着了。他在呼吸,心脏在跳动,路之正能看到他的睫毛轻轻颤动。
病房里的空调开得有点冷,路之正抱着手臂打了个哆嗦,怀里似乎还有那具躯体被他抱着的触感,不僵硬也不冰冷,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鲜活的体温和伴着呼吸的轻颤,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应该是来自头发。
在他第二十次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的时候,床上的青年睁开了眼睛。
青年直勾勾地看着他,面无表情,一双清澈的桃花眼有些……茫然?
他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和警惕。
“你是谁?”
“……”
好像中了一枪似的,路之正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缺氧似的,说不出一句话。
他还在看着他,路之正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烫,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两人安静地对视了半分钟。
突然他轻轻呼了口气。
“好久不见。”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变成了路之正再熟悉不过的腔调,眼尾弯成了一个轻浮的弧度,“开个玩笑。稀客啊,怎么轮到日理万机的警察同志来看我……”
路之正眼泪倏地就从眼眶里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