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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微光掠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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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语班放学时,窗外的雪还没停,细密的雪花飘落在玻璃窗上,晕开一层薄薄的水雾。林伽溪收拾书包时特意拍了拍温景明的胳膊,语气带着雀跃:“别忘了今晚的留学生联谊会呀!老城区那家‘雪绒花’酒吧,七点准时见,别迟到啦!”
温景明抬头看了眼窗外飘飞的雪,点头应道:“好。”
林伽溪笑着挥挥手,和同组的同学一起走出教室,临走前还回头冲他喊了句:“记得穿厚点,晚上雪天路滑!”
温景明合上德语课本,把桌上的笔记整理好放进包里。教室里的同学渐渐走空,只剩下他一人,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下来,街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雪幕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踩着积雪往公寓走,脚下发出“咯吱”的轻响,一路都能看到街边圣诞树上闪烁的彩灯,热闹却不喧哗。
回到公寓时刚过六点,温景明简单吃了碗泡面,随后坐在书桌前翻了会儿金融课本,密密麻麻的公式让他有些头胀,索性合上书本,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件干净的白色毛衣,外面套上冷棕色大衣,围好围巾,抓起钥匙和手机出了门。
雪还在无声飘落,比傍晚时又密了些,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格外清晰。温景明按照林溪发的地址往老城区走,二十分钟后,就看到了那家挂着“雪绒花”招牌的酒吧——暖黄的灯光从玻璃窗里透出来,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笑语声。
推开门,喧闹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震耳的音乐混合着各国语言的交谈声,暖融融的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淡淡的香水味,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温景明!这里!”
林伽溪的声音从靠窗的卡座传来,她正挥着手冲他笑,身边还坐着几个年轻人。温景明走过去,笑着打了声招呼,林溪热情地给他拉了把椅子:“快坐,我给你介绍下,这几位都是咱们语音学校的,左边这个是李绅然,学设计的;旁边是张琪墨,跟你一样要读本科,选的传媒;还有这两位是苏黎世大学的学长,陈彬昃和周浩晗,都是学工科的。”
她挨个指认,温景明一一颔首问好:“你们好,我叫温景明,春和景明的景明。”
李绅然递过来一杯无酒精的气泡水:“听说你是学金融的?厉害啊,我对数字一窍不通。”
“谈不上厉害,纯属赶鸭子上架。”温景明接过杯子,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稍微安定了些。
“我懂这种感觉!”张琪墨立刻附和,“我本来想学油画,我妈非让我选传媒,说以后好找工作。”
话题一打开,气氛瞬间热络起来。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起各自出国的缘由,吐槽着语言学习的难点,分享着在苏黎世的见闻。李绅然说起自己上周去苏黎世湖拍照,不小心踩进雪坑的糗事,引得众人哈哈大笑;陈彬昃学长则耐心地给他们讲选课的技巧,提醒他们注意当地的交通规则。
温景明话不算多,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被问到,才简单说几句。但看着身边年轻人脸上鲜活的笑容,听着他们对未来的憧憬,那种独自在异国他乡的孤独感,似乎淡了不少。
林伽溪是个天生的活跃气氛高手,又拉着大家玩起了破冰游戏,轮流介绍自己的家乡和最想念的美食。轮到温景明时,他想了想说:“我来自盛京,最想念的是巷口老字号的糖炒栗子。”
“盛京!我去过一次!”周浩晗学长眼睛一亮,“那里的故宫超壮观,还有老街上的小吃,我至今念念不忘。”
两人顺着盛京的话题聊了起来,从景点说到美食,又聊到当地的气候。温景明发现,周浩晗学长不仅去过盛京,还认识几个他高中母校的校友,话题自然更亲近了几分。
游戏过后,大家又随意聊着天,有人说起接下来想去阿尔卑斯山滑雪,有人计划着周末去周边的小镇打卡,气氛轻松又惬意。温景明端着气泡水,偶尔插上一两句话,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雪花上,心里忽然没那么空落了。
原来,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也能找到这样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哪怕只是简单的闲聊,也能慰藉异乡的孤寂。
不知不觉聊到了十点,酒吧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音乐也变得更吵了。李绅然揉了揉太阳穴:“有点吵,要不要去旁边的咖啡馆坐坐?我知道有家店营业到很晚,还能点热饮。”
大家一致同意,收拾好东西起身离开。走出酒吧,外面的雪已经小了些,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瞬间清醒了不少。几个人并肩走在雪夜里,聊着天,脚步声和笑声交织在一起,在安静的街道上回荡。
温景明走在中间,听着身边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看着雪花落在他们的发梢肩头,忽然觉得,或许这场被迫的远行,也并非全是糟糕。
咖啡馆就在酒吧隔壁,推门而入时,暖融融的咖啡香瞬间裹住了几人。店里灯光柔和,播放着轻缓的爵士乐,与酒吧的喧闹截然不同,靠窗的位置还铺着柔软的毛毯,透着几分温馨。
“我经常来这儿复习,老板人超好,热饮无限续杯。”李绅然熟门熟路地找了个六人卡座,笑着招呼大家坐下,“你们想喝点什么?拿铁、热可可都很不错,还有无咖啡因的花草茶。”
几人各自点了饮品,服务生很快端来冒着热气的杯子,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玻璃上的雪痕。张琪墨捧着热可可抿了一口,眼睛一亮:“哇,这个甜度刚好!比我之前喝的那家好喝多了。”
“那当然,我可是踩了好多家坑才找到这儿的。”李绅然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转头看向温景明,“对了,你德语班进度怎么样?我最近总搞混名词的格,每次作业都错一堆。”
“我也差不多,”温景明捧着温热的拿铁,指尖传来暖意,“动词变位还好,就是听力跟不上,教授说话又快又带口音,有时候一节课下来只能听懂大半。”
“正常正常,我刚来的时候连菜单都看不懂。”周浩晗笑着安慰,“你们可以试试多听当地的广播,或者看不带字幕的德语动画片,磨耳朵特别管用。我这儿还有个德语学习群,里面有不少资料,回头拉你们进去。”
“太好了!谢谢学长!”李绅然和张琪墨立刻应声,温景明也跟着说了句“麻烦学长了”,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聊着聊着,话题又绕回了各自的专业。陈彬昃学说起工科实验的趣事,吐槽仪器总是出故障,害得他熬夜重做了三次数据;张琪墨抱怨传媒专业的论文要求太多,光参考文献就要找几十篇;李绅然则兴奋地分享自己最近的设计灵感,说想以苏黎世的雪景为主题做一组插画。
“诶,景明,你既然是被迫学金融,那有没有想过以后转专业?”周浩晗忽然问道,语气很温和。
温景明握着杯子的手指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的雪地上,沉默了几秒才轻声说:“暂时没敢想,我爸那边不好说。”他没提法学,也没说自己藏在行李箱底层的法条笔记,有些梦想,似乎只能悄悄放在心底。
“其实苏黎世大学转专业不算难,只要绩点够,还能提供相关的学习证明,成功率挺高的。”周浩晗学长看出了他的顾虑,耐心解释,“我有个朋友,大一学的商科,后来转去了哲学系,现在学得挺开心的。关键是你自己想清楚,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
温景明心里一动,抬眼看向周浩晗学长,对方冲他笑了笑,眼神里满是鼓励。他忽然想起江玥漓说的“偷偷修法学课程”,想起季时衍帮他收好的笔记,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绝对?
“对呀,别被你爸绑住手脚!”李绅然附和道,“人生是自己的,总得为喜欢的事情拼一次吧?就算最后不行,至少试过了不后悔。”
张琪墨也点点头:“我现在就在偷偷学油画,报了个周末兴趣班,虽然累,但每次画画的时候都觉得特别开心。你也可以试试先偷偷学点自己喜欢的,慢慢攒底气。”
几人的话像一束暖光,照进了温景明心底的角落。他一直觉得自己像被线牵着的木偶,只能跟着父亲设定的轨迹走,却从没认真想过,或许自己也能悄悄扯断那根线。
他低头抿了口拿铁,咖啡的醇香在舌尖散开,心里忽然没那么迷茫了。“谢谢你们,”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我会好好想想的。”
不知不觉就到了午夜,咖啡馆快要打烊了。几人起身告别,周浩晗学长特意把德语学习群的二维码发给了大家,约定周末有空一起去苏黎世湖散步。
走出咖啡馆时,雪已经停了,夜空格外清澈,星星透过云层闪着微光。街道上积了一层薄雪,踩上去依旧有“咯吱”的声响,却比来时少了几分孤寂。
几人陆续起身告别。张琪墨拐进附近的小巷,李绅然和陈彬昃朝着地铁口的方向走去,周浩晗把转专业攻略发给温景明后,也笑着挥挥手离开了。
温景明独自走在积雪的街道上,刚才咖啡馆里的热闹仿佛还在耳边,可此刻身边只剩寂静。
雪已经停了,夜空清寒,星星的光落在积水上,泛着细碎的冷光。
回到公寓,他脱下大衣挂在门口,身上还残留着户外的凉意。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街灯,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极了他此刻拉扯不定的心事。
温景明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只是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刚才周浩晗学长的话、李绅然和张琪墨的鼓励,还在脑海里盘旋——“转专业不算难”“为喜欢的事情拼一次”“偷偷学也没关系”。这些话像一团暖火,刚才在咖啡馆里,几乎要将他心底的荒芜焐热。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转专业攻略,萌生出的一点期待,就被下一秒,温霆的那句“这事没得商量”,还有从小到大无数次的否定与压制,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那点微弱的火苗——转专业哪有那么容易?温霆在苏黎世也有不少人脉,他的一举一动未必能瞒得住;就算瞒住了,攒够了绩点和证明,温霆一句反对,就能让所有努力付诸东流。他太了解温霆的性格了,强势、专断,从来不会轻易妥协。
更想起曾经在盛京的深夜,自己趴在书桌前啃法条、做笔记,连指尖都沾着墨痕的日子,那些为法学拼尽全力的时光,如今却只能藏在箱子底蒙尘。
刚才在咖啡馆里燃起的勇气,此刻在空旷的公寓里一点点消散。他原本以为,离开盛京就能多一点自由,可父亲的影子,却好像跟着他来到了苏黎世,牢牢地束缚着他。
或许,真的只能像他跟季时衍说的那样,先学着金融,走一步看一步。至于法学,至于那些曾经炽热的梦想,或许本来就只能藏在心底,成为不能说的遗憾。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公寓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温景明起身关掉书桌的小灯,摸索着走向卧室,一路上,心底的沉郁像潮水般漫上来,将他整个人裹住,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