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夏初的界碑 ...
-
雨后的城市，像被洗刷过的玻璃，透亮清新。周末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林见汐的小房间，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金色尘埃。
他醒来时，身体像是被重型卡车碾压过一般，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酸涩的抗议，喉咙干痒，脑袋也有些昏沉。淋雨和体力透支的后遗症，到底还是找上门来了。他挣扎着起身，量了体温，37.8℃，低烧。
手机上有几条未读信息。来自母亲的询问，问他团建玩得开不开心，有没有淋到雨。他回复说玩得很好，雨下的时候已经在室内了，一切都好。
还有一条，来自江述。发送时间是昨晚他睡着后。
「到家了。明天好好休息，有任何不舒服，告诉我。」
简短的文字，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林见汐看着那条信息，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回复了一个「好，谢谢江总。您也注意休息。」
他没有提及自己正在发烧。示弱需要勇气，而一次彻底的崩溃后，重新筑起心防似乎是本能。昨天在车上那失控的眼泪和依赖，此刻回想起来，让他耳根发烫，有种近乎羞耻的懊恼。
他给自己倒了温水，吞下退烧药和常备的消炎药。肠胃因为药物的刺激和发烧本身，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蜷缩在沙发上，抱着柔软的毯子，看着窗外明媚得过分的阳光，感觉自己像个与这鲜活世界格格不入的残次品。
周一，林见汐请了病假。这是他今年以来第一次因病请假。他给项目经理发了邮件，将手头紧急的工作做了交接说明。然后，他关掉了手机的工作通知，决定彻底放空一天。
发烧带来的昏沉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半睡半醒间徘徊。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时是春日繁花，有时是瓢泼大雨，有时是江述背着他走在没有尽头的山路上，那宽阔的后背温暖而安稳。
下午，门铃响了。他以为是送快递的，挣扎着起身，透过猫眼看去，门外站着的，竟是江述。
他穿着一身休闲装，手里提着一个纸袋，神情看不出什么异常。
林见汐的心猛地一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睡衣，和因为发烧而显得憔悴不堪的脸色，第一反应是躲起来，假装不在家。
但门铃又响了一次，带着一种不听到回应不罢休的执着。
他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头发，最终还是打开了门。
“江总？”他的声音因为发烧而有些沙哑。
江述的目光在他脸上仔细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生病了？”
“有点低烧，没事。”林见汐侧身让他进来，“您怎么……”
“顺路，过来看看。”江述走进这间不大的公寓，目光快速而礼貌地扫过客厅。陈设简单整洁，但角落里那个显眼的、装满各种药品和护理用品的储物柜，昭示着主人特殊的身体状况。
他将手中的纸袋放在茶几上：“粥和小菜，还是那家店。还有一点水果。”
然后，他很自然地将手背贴上了林见汐的额头。
这个突如其来的、过于亲昵的触碰让林见汐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江述另一只虚扶在他肩后的手挡住了。
“还在烧。”江述收回手，语气笃定，“吃药了吗？”
“……吃了。”
江述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厨房，熟练地找到碗筷，将还温热的粥倒出来，放到林见汐面前的茶几上。“趁热吃。”
林见汐看着那碗熬得软烂喷香的山药排骨粥，又看看站在一旁、姿态从容仿佛在自己家一样的江述，心里五味杂陈。感动、窘迫、不知所措，还有一丝被侵犯领地的微妙不适。
“江总，您不用……”他试图表达谢意，也试图划清界限。
“林见汐。”江述打断他，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我昨天说的话，是认真的。”
——「以后在我面前，不用再假装了。」
林见汐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低下头，拿起勺子，默默地开始喝粥。温热的粥液滑入食道，确实让空虚绞痛的胃部舒服了许多。
江述在他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让他冷峻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这沉默并不让人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林见汐慢慢地吃着粥，偶尔偷偷抬眼看向江述。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是在处理工作邮件，神情专注。
吃完粥，林见汐感觉身上暖和了一些，力气也恢复了些。
“谢谢您的粥。”他低声道。
“嗯。”江述收起手机，看向他，“下午好好休息，别碰工作。”
他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林见汐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走到门口，江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林见汐，接受关心，不代表你软弱。这只说明，有人在乎你。”
他的眼神深邃而认真，像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林见汐怔怔地看着他，忘了反应。
江述离开了，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雪松冷泉香，和茶几上那碗已经被吃空的粥碗，证明着他曾经来过。
林见汐重新蜷回沙发，将毯子拉高，盖住半张脸。毯子上，似乎也沾染了那缕淡淡的气息。
“有人在乎你……”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这个夏初的午后，像一道无形的界碑。有些东西，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