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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怜悯与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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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承诺过,他们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
斯维尔的思绪飘回到9年前。
在老莫耶斯的生日宴会上,斯维尔被欺负,夏翎凌出手帮了他。
事后各家孩子的父母都来讨说法,夏翎凌的母亲和继父护着夏翎凌。
斯维尔捂着断手孤零零站着。
孩子们七嘴八舌,夏翎凌因为以一敌众嗓音越来越大,生气之余就要上去再开战,被他妈妈抓住手臂夹在咯吱窝里,捂住嘴。
由小孩引发的乱斗,让整个寿辰宴搞得混乱不堪,作为东道主,老莫耶顿不得不出面解决这场闹剧。
最后老莫耶顿一句:“他是莫耶顿家的孩子,叫斯维尔.莫耶顿。”
成功让讨说法的家长们噤声。
但家长们依然委婉传达了意见,希望老莫耶顿惩罚这个无法无天的仆人。
虽然已经被收养,但是狗再受宠也不能咬人。
斯维尔知道自己会受到惩罚。
但他不在乎。
只要死不了,什么惩罚都无所谓了。
他看着被家长夹在咯吱窝、捂着嘴的小少爷,离开前两人对视,那双明亮、清澈漂亮的琥珀眼睛眨了眨,眼睫毛碰在一起。
像小蝴蝶扇动翅膀。
小少爷在对他表达善意。
斯维尔忍着疼,也对小少爷露出一个僵硬、勉强的笑容。
流浪的三年,他学会狼的凶狠表情吓退别人,学会用冷漠拒绝别人,好像不会笑了。
做仆人的时候,好歹知道礼貌地笑,现在也不会了。
斯维尔后来被施以鞭刑,20鞭抽在身上,流了许多血,他没有哭喊,只是默默回到房间,拿出自己偷藏的外伤药膏,处理好伤口。
然后他抱膝坐在漆黑的屋子里。
屋外响起隆隆雷声,倾盆大雨顷刻而至。
他的金子被抢走了。
斯维尔表情冷静得不像个被鞭打后10岁的孩子,在黑暗中,在电闪雷鸣中,他冷静地思考怎么赚钱买金子,还给小少爷。
忽然响起敲门声,斯维尔眼皮抬了抬,没有起身。
或许是哪位看他不顺眼的佣人,打算找他做点什么。
“开门呀!有人吗?斯维尔!”
陌生、清脆的男孩声调,虽然跟宴会上骂人时声调不一样,但音色有些像。
是他吗?
不可能,他怎么会来莫耶顿老宅呢,这里离他家很远。
斯维尔连忙起身,连后背的疼痛都忘记了。
门被快速拉开,风雨极速灌入屋内,吹起小斯维尔的衣摆。
外面风雨如骤,晦暗漆黑的夜晚,一个男孩站在门口,面容模糊,但是琥珀眸子亮晶晶的:
“好大的雨哦!”
一个长脸的机器人在给小少爷撑伞,将他遮得严严实实,雨水只吹湿男孩的裤脚。
由于屋子里没有开灯,屋子里黑漆漆的,两个孩子只看得到彼此模糊轮廓,和两双对视的明亮眼眸。
“你不让我进去吗?” 小少爷笑着问。
斯维尔连忙侧身让开位置,小少爷就身子灵活地钻进来。
“米路,你去找地儿呆着吧,叫你再过来。”小少爷对家庭机器人说。
“好黑哦。”
小少爷说着,非常有主人翁意识地关上门,开始摸索灯的开关。
随着一声轻微响动,光明忽然降临在斯维尔身上。
小少爷脸上还有几滴雨水,小脸白白净净,这时候,斯维尔才注意到小少爷手上拎着一盒小蛋糕。
“你怎么不开灯啊?”
小少爷问,没找到桌子,只能将蛋糕盒放在唯一的矮柜子上:
“这个蛋糕很好吃!我们一起吃吧!”
他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皱着鼻子找血腥来源:
“有血的味道。”
很快找到床底下带血的衣服,他拿起来看到衣服后背斑驳的血迹:
“这么多血!怪不得你嘴唇白白的!”
“你哪里受伤了吗?喔……是衣服后背上的血,给我看看你后背!”
小少爷走到他身后,就要掀斯维尔衣服。
好自来熟,跟几年前自顾自钻车底一样不顾他人死活。
但这次斯维尔没有很抵触,他抿了抿唇,一动不动让对方掀开衣服。
第一次愿意朝别人展示伤口。
身后传来抽气声,小心翼翼的触碰,让伤口传来丝丝抽疼,斯维尔抿唇,尽量让自己不要动。
小少爷小心翼翼将衣服放下,声音气愤:
“谁打你的?凭什么这么打你?你现在是联盟合法公民!这是虐待儿童!”
姓莫耶顿后,他已经拥有了联盟公民的身份。
“他们认为我偷东西,而且打伤了其他家的少爷。”斯维尔低声说,紧接着连忙解释:
“我没有偷东西,那些金子和联盟币是我自己攒的,我去那里,是想要把这些东西给你。”
“啊?!”小少爷惊叫,非常懊恼:“早知道那时候就该把金子抢过来!”
斯维尔摇头:“不重要了……以后我再攒,我会赚到很多钱,还你一千倍一万倍。”
“哇哦~那我等着发财了!”小少爷重新高兴起来,他打开光脑,对家庭机器人发号施令“米路,去我家拿小型治疗仓……”
“不!”斯维尔连忙打断他的话,摇摇头:“不要麻烦,我已经上药了,很快就好。”
小少爷又说:“你这药看着挺劣质的耶,不然你跟我去我家……”
“不行的。”斯维尔摇摇头:“这是……不被允许的。”
“影响不好。”
莫耶顿家族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被议论,被收养的孩子去别人家治病,多不体面。
“……好吧。”小少爷虽然只有8岁,但似乎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他叹了一口气:“你难,我懂。”
“算了,来一起吃蛋糕吧。”
小少爷踮脚,将蛋糕包装打开,蛋糕一分为二,他将一半递到斯维尔面前,斯维尔略作犹豫后接过。
屋子里没有桌椅,两人并排坐在床边吃蛋糕。
第一次有人在他睡觉的地方,并排吃东西。
斯维尔心中默念。
尽管很饥饿,但斯维尔对饥饿的忍耐度很高,捧着蛋糕尽量体面地、小口吃着。
蛋糕香甜柔软,奶油甜柔沁脾。
斯维尔吃着吃着眼眶就红了,垂下眸子,柔软的蛋糕似乎哽在喉咙。
还好小少爷没有盯着他看,吃完蛋糕就四处看看摸摸,自顾自脱鞋爬上床,嗅了嗅枕头被子,以夸小孩的语气说:
“香香的,你很爱干净哦,你是乖宝宝。”
他又不是小孩,而且小少爷看起来年龄比他小。
但是斯维尔并没有扫他的兴,笑了笑,说:“谢谢您的夸奖。”
吃完蛋糕,他将蛋糕盘子收起来,将房间里乱放的衣服放进矮柜里。
对于这个难得的拜访,他希望能给对方留下好印象。
如果可以,他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吗?
心里期待却又担心,他一下子患得患失起来,他们身份悬殊,平等相处都很难。
他不应该期待的,但这个小少爷很好,他还是想要鼓起勇气,抓住点儿什么。
过了一会儿,小少爷的妈妈打来通讯,让他回家,管家在门外敲门,催促他离开。
斯维尔看向小少爷,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他有点不舍,富人的施舍是短暂的,或许,小少爷这次离开,不会再来看他了。
老莫耶顿将家搬走了,他们不再是邻居,距离很远,飞行器都要飞半个小时。
离去前,小少爷认真地嘱咐他好好休息:
“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我明天、不,待会儿让人给你送药过来好吗,还有退烧药,你这个伤口发炎会发烧的。”
斯维尔点头,将人送到门口,外面还在下雨,长脸家庭机器人撑着伞等着。
“拜拜~晚安!”小少爷走近雨伞,笑着挥挥手。
“晚安。”斯维尔露出一个笑容,僵硬而浅淡,但看得出很努力在笑了。
他是笑着的,就是有点儿难看。
小小的一个人,站在门口,眼神注视着即将离开的,或许能算作唯一的朋友。
家庭机器人为少爷撑伞,牵起他的手:“少爷,走吧。”
小少爷跟家庭机器人走出几步,回头看了斯维尔好几眼。
亮着灯的房门,断臂孩童缠着纱布,眼巴巴地看着他。
少爷跟着机器人走了几步,忽然转身朝他冲过来,冲破雨幕,朝斯维尔冲过来,机器人举着雨伞追在他身后:
“少爷,不要跑!淋雨要感冒!”
“不如,我在这儿陪你过夜吧。”他气喘吁吁地说,头发和脸上带着细碎的雨珠,眼睛亮晶晶。
“万一发烧怎办,你总得有人看护吧?”
“对不对?”
“可以吗?”
斯维尔眨眨眼,他的眼睛肉眼可见泛红:“可、可以的。”
很快,少爷的妈妈赶来兴思问罪,少爷眼疾手快关上门,反锁后,隔着门跟妈妈大吵一架。
他的妈妈非常爱他,最后竟然是他妈妈妥协,让人送来他的睡衣,还送来外伤药,留下家庭机器人在隔壁守着他。
“又是战胜戴女士的一天!”小少爷举起小拳头,以庆祝的语气欢呼。
“斯维尔,我来帮你上药!”
“我……”
“不要害羞!坐过来!”
送来的外伤药极好,敷上后伤口开始传来麻麻痒痒的感觉,正在快速修复伤口。
第一次,有人这么小心翼翼地给他敷药。
斯维尔在心里认真记录。
敷好药,小少爷换上机器人送来的睡衣,无比灵活地爬上床,打开光脑的虚拟光幕:
“斯维尔,说明书说了,药2分钟才干,你先不要把衣服放下来哦,你现在要不要看动画……”
话未说完,光幕忽然熄灭。
他话音停顿片刻,恶狠狠地咒骂:
“被远程锁住了!可恶的戴女士……可恶的儿童模式……联盟教育,你赢了!”
他苦恼地皱起脸:“好烦哦,现在还不困啊。”
“我们说说话。”斯维尔轻声说。
“好吧。”
小少爷只能认清现实,钻到被窝里,他将被子拉到下巴,睁着溜圆的眼睛,看着斯维尔:
“你跟我说说你这几年的事情吧?好不好?你去哪里啦?”
斯维尔就跟他说了自己流浪的事情,略去一些血腥的争夺与邪恶的勾心斗角,只捡有趣的事情说。
比如在三不管贫瘠星,会有军阀势力接管,他们巡逻的飞天机甲、纳米监视器经常追着摆摊的星际流民跑,整日如何斗智斗勇。
“贫瘠星城管!”小少爷这么评价,听得津津有味。
斯维尔没有上学,没有学过语文,语言很干吧,很快讲完这些事。
“你真的好厉害哦!”小少爷不断感叹。
少爷也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情,可恶的哥哥,啰嗦的戴女士,还有严肃的继父。
还在幼儿园跟人打架。
非常琐碎。
斯维尔也听着津津有味:“你也很厉害。”
打架都赢了。
“那是当然!”少爷得意洋洋收下赞美。
两人搂着被子,头挨着头说悄悄话,小少爷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斯维尔将头悄悄挨近一点儿小少爷。
他睡不着,也不想睡。
因为后背有伤,斯维尔是趴睡,他歪头看向小少爷,只看到朦胧的影子,他伸手小心翼翼摸摸对方的手,感到温暖的触感。
第一次有人,一起睡觉。
很温暖,很安心。
外面雨声一直没有停。
一阵霹雳雷声,小少爷吓得睁开眼,电伞雷鸣,斯维尔也睁开眼,他一直都没睡着,眼神清醒。
“好吓人哦。”小少爷朝他挪了挪:“你怕不怕。”
“不怕。”
“你真勇敢!很棒!”他又用鼓励的语气说。
把他当小孩哄。
实在过分地善良。
斯维尔不知道小少爷为什么愿意留下来,在这个简陋矮小的房间陪他。
是因为怜悯吗?
他很早就知道,对于一无所有的人而言,怜悯是最可怕的东西,因为怜悯会被消耗殆尽,施舍的爱最终会被收回。
一无所有的人又会一无所有。
没有人会因为怜悯,永远对一个人好。
如果少爷只是怜悯他,他有一天会收回自己的目光,毫不留情的离开。
斯维尔知道自己不能要求太多,甚至不能质问什么。
但是,他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确认点儿什么。
“小少爷……”
“不要叫我小少爷,我叫夏翎凌,叫我阿凌就可以啦。”
小夏翎凌的声音轻轻的。
雨声弥漫、黑乎乎的房间,他的声音带着悄悄话的亲昵:
“你要跟我说什么呀?”
“阿凌,你对我好,是……因为觉得我可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