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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余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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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喜欢我妹妹。他觉得我和我父亲一样,流着商人的血。”
话一出口,陈早就僵住了,发出一声轻笑,没了下文。
风声和引擎声中,张迟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他下意识追问。
“我说——”陈早突然提高音量,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戏谑,甚至带着点凶狠,“再废话就把你踹下去,自己跑去副校长家!”
张迟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陈早骑车骑的很慢,和别人骑车不一样。他总是把掌根抵在电动车把手上,推着电动车,转动方向,时不时会改用左手单手握把,甩几下右手再搭上去,导致他骑车歪歪扭扭的。
鹊阳大学园区非常大,甚至白天还有校内公交车,天文台和教师公寓分别在南校区和北校区。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陈早骑车太慢了。从天文台到教师公寓他竟然骑了整整十分钟。
“下车吧。”陈早没好气的立车,把张迟赶了下去。张迟反应迅速,在陈早的巴掌呼到自己身上之前就已经从车上滚了下去。
这里就是鹊阳大学的教师公寓,副校长站在公寓楼门口,头发花白,脸上的褶皱堆砌在一起,恭迎的笑着,看起来十分温良。
“哎哟,怎么是你啊小陈早。”副校长招呼陈早张迟二人,“快来快来,这么晚了还要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了。”
三人走进公寓的楼梯间。
鹊阳大学是百年老校,教师公寓和张迟的老破小一样,都是上世纪的建筑,红砖的外墙上葱青,尽数都是爬山虎。楼梯间墙皮坑坑洼洼,还有些许的受潮,掉皮。
副校长家在一楼,还有一个自带的小花园。当然夏天这个小花园里面全是蚊虫,副校长带着二人走进家中,打开灯光,一套铺着桌布垫着玻璃的木制雕刻茶几出现在二人眼前。
“我比较好奇一件事。”张迟穿鞋套的过程中突然开口,“像这种命案来接受调查的人不应该是正校长吗?为什么是副校长?”
陈早和副校长二人同时呆滞,副校长正在倒茶的手停住了,转头看向张迟,满脸无奈与委屈,陈早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张迟,好像在说“你是傻子吗?”
“你脑子没病吧。人家校长姓傅,不是副校长。”陈早差点被张迟一句话梗死。
张迟发现自己今天出门和没带脑子一样,又是“你妈妈做饭很难吃了?”又是“为什么是副校长不是正校长?”的。
我今天智商掉线了?
张迟饱含歉意:“不好意思傅校长,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听他们说你是副校长疑惑好久了才问的。”
傅校长愣住,随即被逗的哈哈大笑:“哎呀没事的,我这名字被误会好多年了。当个副校长也挺好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哦,真要顶个‘正校长’的名头,还不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傅校长招呼二人坐下,茶叶的清香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融化。
“小陈早好久没见到你了,你今天刚去警局吧?感觉怎么样?”傅校长把滚烫的茶水端给陈早和张迟,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
“是的,谁想到刚去警局就碰上个案子。感觉自己像煞星。”陈早无力的吐槽,眼神却盯着张迟,看起来十分凶恶。
张迟心想不好。
“这人不会记恨我了吧!完蛋了!我这智商怎么能和人家大顾问相比,肯定要被大顾问整死了。”
张迟掩饰的端起茶,眼神回避的抿了一口。
?
张迟猛地一口将水吐回杯中,下一秒便捂住嘴,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整个食道仿佛被炭火侵蚀,火辣辣地疼。
傅校长赶紧给张迟抽了几张纸:“小伙子小心一点。哎呦。刚烧开的水也敢喝。”
陈早趁傅校长背身面向他的时候翻了个白眼:“咋没给你烫死。”
张迟自知理亏,冒犯了陈早的母亲确实非常不礼貌,只得咽下这口气。
“傅校长我就不和你客套了,我们俩也挺熟的。”陈早翻出手机,打开录音,光明正大的放在桌子上,“我想问一个问题。”
“你说。”傅校长正襟危坐。
“为什么监控全部坏掉了?”陈早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双腿岔开,身体前倾,脸上微带笑意,注视着傅校长。
“前段时间台风来了你也知道的小陈早。”傅校长头疼,“修理这些东西很麻烦的,监控不是什么很便宜的东西,更何况是这种大批量的损坏,涉及的资金数额比较大,又赶上财政季度审计,流程上确实比预想的要慢一些。”
“那为什么要开展活动呢,傅校长?台风是上个月的事。学校在明知监控大面积瘫痪的情况下,依然举办了这个人流密集的活动,这不太合理吧?”陈早继续逼问。
张迟补充:“您提到的审批流程,方便给我们看一下相关的申请文件吗?我们需要排除任何因管理疏忽导致的风险。”
“因为上面的要求,要参与文明城市竞选,开展文明城市建设。我利用现有条件开展了这个活动。”傅校长低头,从茶几下翻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张迟,又在手机上翻找聊天记录,展示给陈早。
“你看,六月初台风刚走我就开始申报监控问题了,为了我的学生们着想。虽然说暑假来了学生大部分都回家了,但是总有一些实习的,搞科研的留在学校,这些学生也很重要啊。”
陈早看了看聊天记录,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把手机还给了傅校长:“在王兴死亡前后,您或学校有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最近的行为、情绪有什么变化吗?”
“这倒没有,他的表现在天文系一直都挺好的。学校里人这么多,我一个老头子怎么能记得住呢?”傅校长摇摇头,“早知道会出这种事情。我就自己垫钱先把监控修了,好歹能替找到真凶出一份力。王兴这孩子,哎。”
傅校长叹气,“都是命吧,人已经走了,我们能做的也只有为他沉冤昭雪了。”
“沉冤昭雪。”
陈早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咀嚼一颗变质的糖果,随即发出一声苦涩的轻笑。
“学校里面哪些人会知道监控坏掉了?”他抬眼看着傅校长,回到正题,“我比较需要知道这个。”
“稍微用点心都可以知道,监控很多都被吹掉了,只能说监控年久失修,再加上天灾,一坏就坏了一大片。”傅校长又打开相册,一个个监控被台风吹断,可怜的躺在草坪上。
“那现在有什么人会在学校?”张迟突然开口。
陈早端向唇边的茶杯在空中悬停,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杯沿看向张迟。
他眼神认真,眉头紧皱,刚刚掉线的状态全然消失。
一个不受控制的念头在陈早脑中浮现:
他刚刚在认真听我说话。
傅校长低头沉思:“我想想看嗷。比如说像王兴这种搞科研项目的,进实验室的,写论文的都会在学校里留着,还有考研考博的,还有实习生,我们这些老师什么的。”
陈早低头叹息。
——自己似乎不需要和张迟这么斤斤计较。张迟也没有计较自己的刻薄。
只是……
陈早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太喜欢长时间沉浸在那段故事里。
“陈顾问?”
张迟小心翼翼的语气,将他从深黑的水面下猛地拽了出来。
“……嗯?”陈早瞳孔的焦距缓缓恢复,仓促地应了一声。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张迟询问,“你……”
——你好像气色不太好。
这句话张迟没有说出来,陈早好像不太喜欢自己脆弱的地方暴露出来。
“……傅校长。”陈早抬起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感觉没什么好问的了。”
傅校长沉默不语,半晌,从桌子上端起茶水,慢慢咽下,醇香浸润每一处咽喉。
“王兴是个好孩子,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
“如果可以,陈早。”
“我希望你可以带他回家。”
傅校长把他们送出公寓,步履蹒跚的走回家。
银白的头发在夜色下衬的人越发憔悴。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独属于夏季的闷热浸湿陈早的心脏。
“傅校长有问题吗?”张迟拍拍陈早的肩膀。
陈早没有立刻回答。他熄灭了手机屏幕,在彻夜的黑暗中做了一件和他身外表极其不符的事情。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微微仰头,烟雾缭绕,猩红的光点在夏夜里一明一灭。
“看见那个了吗?”他朝公寓楼扬了扬下巴。
张迟望去,傅校长书房的那盏灯又亮了,一个模糊伏案的身影透过窗帘映出。
“他肯定又在批改学生的论文,或者给哪个山区的基金会写回信。”陈早深吸,两指取下嘴边的烟夹在手上,吐出一口云,声音烟雾一样又轻又哑。
“修监控的报告,这老头写得比谁都着急。但他存折上的钱,加起来可能还没你一个月工资多。不然你猜监控为什么修不起来?”
“这世上的傻子不多,他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