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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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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店内弥漫着木屑和清漆的香气,阳光从朝海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四面墙上挂满了各式木制品,从实用的桌椅板凳到精巧的玩具摆件,每一件都打磨得光滑温润,看得出制作者的用心。
“需要什么自己看。”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工作台后传来。
严明点点头,开始打量店里的作品。这些木雕玩具都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特别是那些小猫的造型,圆滚滚的身体,大大的眼睛。
“这些都是您自己做的?”严明忍不住问。
老人“嗯”了一声,继续打磨手中的木料。他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上面沾满了木屑。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刀都极其认真,布满老茧的手指却异常稳健。
“我是纪录片导演严明,想来拍摄一些关于传统木工的内容。”严明说明来意。
老人停下手上的活,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被海风和岁月深刻雕刻的脸,皮肤黝黑,皱纹如刀刻,左额角有一道陈年疤痕。
最让严明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深褐色,平静如古井,藏着说不出的沉重。
“我这没什么好拍的。”老人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重新转过身去继续工作。
严明一时语塞,准备好的说辞哽在喉间。
他有些气馁,正准备道谢离开,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靠墙的玻璃柜台,就在柜台靠近角落、不那么起眼的位置,一个小木猫静静地蹲在那里。
他的呼吸骤然一紧。
那只猫雕刻得粗糙却传神,蹲坐的姿势,微歪的头,几乎和他珍藏的那个一模一样。
“老板,”严明的声音因为内心翻涌的激动而有些发紧,他努力维持着镇定,指了指那个小木猫,“这个…很特别。”
老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沉默了几秒,才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回答,“嗯,随便做着玩的,不卖。”
严明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进背包,摸到了那个一直带在身边的小木猫。
“这个…”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把自己的小木猫放在柜台旁,“您看,我也有一个类似的。”
老人的手突然停住了,刻刀在木料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在两个小木猫之间来回移动,最后定格在严明脸上。
那一刻,严明清晰地看见,老人那双古井般深沉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了。
坚固的外壳剥落,露出了内里从未愈合的伤口,那些碎片中缓缓浮现,是难以置信,是深埋的痛苦,是茫然与悸动。
“你从哪里得来的?”老人的声音更哑了。
“北峪村,老槐树下。”严明轻声说,“很多年前的事了。”
海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摊位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老人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巨浪击中,那双布满老茧,稳如磐石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许久,才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触碰到那只木猫,仿佛那不是木头,而是易碎的琉璃,或是…一个沉睡的灵魂。
他拿过小木猫,紧紧地攥在手心,他说,“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它了…”他闭上眼,头颅深深地低垂下去,肩膀微微耸动。
房间里只剩下窗外传来的海浪声,以及他压抑的的呼吸声。良久,他才抬起头,眼眶是红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但没有眼泪。
他似乎早已流干了所有的泪水。
“您愿意…聊聊吗?”严明小心地问。
老人缓缓的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悠远,“有些事,说出来就散了。”
他宁愿让那些过往,如同这木头的纹理一般,深深烙印在骨血里。
第二天清晨,严明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
临行前,他再次来到老人的店外,想与他道别。
在海滩上,他看到了老人的身影。
老人正沿着潮湿的沙滩,踩着潮水退去后留下的泡沫痕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散步,海风吹动着他花白而略显凌乱的头发。
他的工装裤上,挂着那只旧木猫,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一个在海边捡贝壳的小女孩经过他,好奇地指着那只木猫问,“老爷爷,这是什么呀?”
老人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裤子上摇晃的小木猫,眼神温柔得像是注视着挚爱之人。
“这是我的妻子。”他轻声说,声音融入海风中。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这个答案并不深究,很快又被一只被海浪推上沙滩的彩色贝壳吸引,笑着跑开了。
老人继续沿着无尽的海岸向前走,那只小木猫依旧在他腿侧轻轻摇晃,在越来越明亮的晨光中,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严明举起相机,定格了这个画面——老人、大海、和那只仿佛拥有灵魂的小木猫。
前方,潮水不知疲倦地涌上来,又退下去,周而复始,像是永不停息的道别,又像是亘古不变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