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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凶案始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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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冰说:这是什么时候。
文映轩:出事前差不多半年吧。
他指着照片右下方。杨冰才注意到那里有相机自带的时间。
文映轩说:其实……不是我亲自拍的,是私家侦探。
杨冰感到血涌上了头顶,说:所以你一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
文映轩站起来走到窗前:我爸那会儿其实不着家已经蛮久了。他一直忙,除了本职工作还有别的应酬。所以不着家也并不意外。
我第一次往这个方向想,是因为听见了我妈给姨妈的一个电话。虽然她极力压低声音,但我还是听懂了这种可能。
杨冰沉浸于错愕:你居然知道找私家侦探。
文映轩说:你不是说我网瘾少年?
杨冰悚然想起当年文映轩经常去网吧。
而他一直以为他仅仅是和自己一样在打游戏。其实现在想起来,他经常在聊□□,但杨冰都自动归为和亲戚聊天,或者在宠物群里交流经验。
很多的细节忽然涌进他的记忆,比如文映轩虽然是个高中生但自有岿然不动的淡然,比如他几乎每次去文映轩家都见不到他爸爸,比如出事后的第二天他告诉文映轩,对方的脸色看起来比自己还难看,比如为什么他在那之前偶尔会感叹“感情其实是不可靠的”。
他说:你拍这些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你还能和你爸爸或者我姐谈判?
文映轩自嘲一笑:不然呢?
文映轩走到桌边,点了根烟抽起来。
——我那时候很自信。你知道的,十七岁的人都是这样。
文映轩说:我从小和我妈娘家这边比较亲。我妈家都是做生意的,在外公外婆那一辈儿就已经做得不小。家族教育讲究任何事都要等价交换。不值得的东西就要换掉。
他说:那会儿听见我妈这么说,甚至对我姨妈透露自我怀疑。我很心痛,我一直更喜欢我妈,觉得我妈应该离婚,或者我爸应该悬崖勒马。
说来搞笑,其实我最开始找私人侦探是为了拍些照片作为把柄,威胁我爸回归家庭。我爸是体制中人,号称前途无量,他肯定不能暴露自己的私情。主要是,你姐,某种意义上可以算是他的下属之一。性质更恶劣。
杨冰忍不住嘲讽:你懂的真多。
文映轩不为所动,浅浅吸了一口烟:我也是临时学的,只能说狂怒之下,掌握程度确实突飞猛进。
杨冰深呼吸顿了一瞬,说:但是你给我看这个,有什么意义。
文映轩笑了下:你真是目标明确,直切主题。
杨冰冷笑:不好意思,职业病。一切都要围绕主题展现。
文映轩说:还记得那会儿我喊你出去通宵闲逛么?
杨冰点头。
高二时候,他们曾经在街头暴走过两个夜晚。文映轩说不想回家。恰好杨冰也不想回家。
但他们都不是能够随便夜不归宿的人,所谓通宵,也仅仅持续到了晚上十点。
文映轩说:那会儿经常为这事儿心烦。有时候很想找个人说。但理智告诉我不可对人言。
杨冰说:嗯,可以理解。
他心里琢磨的是:真的是有城府的小孩。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文映轩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站起,走到窗户那。
他看着窗外,慢慢地说:你姐出事的那天,我爸没有像平时那样送你表姐到家门口楼下,而是给你姐叫了个出租车,车停在了你姐他们那片老式家属楼外围的一个小门,你姐从一条平时并不太走的巷子走回家。这条巷子,一边是墙,一边是家属楼。是这个片区最边上的一栋。因为当时已经有有不少居民开始搬迁到其他新建小区,所以房子的空置率很高。
杨冰说:然后出了意外。
文映轩自顾自继续: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关注这个案子。甚至这次的一个专题,头儿差点指派我写专稿。我拒绝了,但我其实前后看了关于这个案子几乎所有能找到的资料,基本翻得烂熟。
大概我也是第一个把这些内容和细节串联到一起说出来的人。
他把烟头摁在面前。
最新供述的犯罪事实我只看过两遍,但应该也可以转述无误。
张兆祖,一个无业游民,没有落过案底的盗窃犯,当晚意图在那个小区一家已经踩点多日应该无人的人家行窃。但是在攀爬旁边围墙的时候被你姐发现,你姐发出惊叫,他当即把她扑倒,因为你姐用力挣扎且呼救,他慌乱之中,就刺了你姐两刀,一刀在腹部,一刀在颈部。
你姐戴了一条很厚的方巾,所以伤口其实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深,他虽然慌乱,但也不忘逃跑时抢走了你姐的手提包,里面有手机和钱包。
杨冰说:虽然伤口不是很深,但是她喊不出来,也没法打电话联系任何人……
文映轩说:是的,如果及时发现,可能有救。尤其后半夜下起了雪。那条本来就人迹罕至的巷子很不幸的再没有行人。
确实如此,其实,杨冰对这些重要的指征也有印象。陈丽是死于失血和体温过低。
陈丽走后的好几次大雪,他都会忍不住去想象这个夜晚。血流殆尽的姐姐,是怎样被大雪覆盖。
待到记忆被岁月各种叠加,雪与血的存在,才不至于让他轻微应激。
杨冰切齿道:我姐真是倒霉透顶。各种意义上。
是的,文映轩说。
他说,其实这个犯人不是一个熟练的惯犯,因为如果熟练,可能就不会在那个点就急吼吼地来犯案。他也根本不知道一个女人,并不需要多少威吓就可以应付过去。他在最后的交代中说自己是鬼迷心窍发了疯,并说自己十年来都没有忘记那晚身上血的味道。且之后逃亡途中也没有再犯过一次案。他很后悔,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杨冰的神情很沉。文映轩凝望着他,突然凄凉地笑了:其实上面这些应该都不会超过你的想象。虽然非常惨烈。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的是,那一夜,我其实也很晚才回家。
我在网吧呆着。晚上十点半的时候,因为手机没电了且之前并没报备,我妈急的不行,于是她打电话给我爸,告诉他我不见了,要我爸帮着去找我。
我爸起初没有在意,但是十一点后也有点着急了,所以他当晚没有像平时一样,开车把你姐送回小区门口并等到她打电话报平安再走,而是……
所以……
他没有说下去。在杨冰面前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
又是秋天了。马上,就会是冬天。
良久,他才说:杨冰,你相信第六感么?
杨冰刚刚摁下一波急促起来的呼吸,克制着说:怎么讲?
文映轩说:二十岁之前,我的第六感都很强……
他说:但是我的第六感说起来又很荒谬,因为那天晚上,我是因为觉得莫名的烦躁,于是才在外面晃到很晚都不回去。但恰恰是我的举动,让我爸放弃了送你姐到家。第二天,到了学校,没有看见你,我莫名地觉得心慌,后来听到大家议论……
这倒是杨冰从没想过的一种谈话方向,就好像在他们原本就模糊不可捉摸的距离里,突然横起了一条名为“命运”的洪流。
原来早在十年前,一切就已经有了这样荒唐的巧合,这是十年来漂泊过的杨冰可以一眼懂得的无解的巧合,也是十年前还未满二十的文映轩背负了多年的真相。
文映轩说:说来好笑,后来每次看到什么家族世仇导致朋友反目的戏码,我都会代入。
他忽然觉得说不下去。
杨冰定定看着文映轩。
姨妈生日那天,杨冰回家路上,曾经路过一个演出厅,发现门口贴着一个年底演出的海报,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
杨冰看了一分钟才发现这不是那个芭蕾舞剧,而是一个国内舞团根据这个故事的原创舞蹈。
杨冰想:肯定是小舞团,也肯定是那种不大的场子。
否则怎么可能来他们这个很多人连名字都喊不出来的小城市。
但这天他对着那幅海报又看了几眼。他非常无厘头地想:所以这种题材,无论什么年代都会这么受欢迎,激发不一样的灵感。
爱情与世仇,相爱却不能相守,殉情。
他想他不会告诉任何人,那一刻他居然深深共情了。
是啊,杨冰瞬间想起了那张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舞剧海报。
杨冰沉默了一会儿,问:所以你是凭第六感,觉得我和陈丽有血缘关系么?还是说,之前你就知道?
文映轩回头看着他,慢慢地说:之前。
杨冰突觉一阵毛骨悚然。
他突然不想继续。因为很难保证最后会不会有什么不想听到的答案。
杨冰又沉默了半晌,才问:所以你是出于负疚,无法面对,当年才一走就没了音信?
文映轩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说:你还是对这个念念不忘。
杨冰说:不然呢?
虽然有过一阵情绪动荡,但他看起来比之前冷静。
但这种无论受到怎样的打击也一定要追问到底的气势,也很像一个冷静的疯批。
文映轩苦笑一下,视线滑向旁边。
他说:这些年,你买了很多那首曲子的唱片。
他说:我留出了一间房纪念那段日子的安全屋。
杨冰几乎屏息听着他往下说。
文映轩说:……我……确实很负疚,感觉自己面对不了这样的阴差阳错和际遇。感觉对不起你和你心里很重视的亲人。觉得自己作为我爸的儿子,即便没有直接责任,也没有资格再和你……继续……
杨冰说:就这些?
文映轩目光贪恋地看着杨冰的脸,轻轻地说:嗯。
这个答案不意外。
但似乎并不是杨冰想听的。
也可能在这种时刻,任何答案都不会让自己觉得满意吧。杨冰想。
杨冰凝视着文映轩在幽深的光线里变得没有那么浅淡的眸子,在很多恰到好处的光线里,他会让杨冰感觉模样回到了当年。重逢的这些日子,杨冰曾经觉得,这种记忆与当下的重合,是自己最隐秘的幸福的时刻,他从未想到过,这也可能像现在一样,带来一种心如刀绞和痛苦。
他看着这张瞬间又与从前重叠的脸,一字一顿地问:我想知道,你当年接近我,是不是因为陈丽是我的表姐?
否则,有什么理由,让那会儿的文映轩,靠近刺头样的自己呢?
杨冰有时候会恨自己,他为什么记忆力会这么好。比如此刻,他就准确地想到刚去深哥那儿打工时,文映轩好像一个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带着疏离神秘的光彩。
文映轩再次转开视线:当然没有,只是对你有点好奇。
杨冰不合时宜地想笑:嗯,也是因为好奇,所以和我发展出了不正当关系?
文映轩没有说话。
杨冰说:那为什么十年了,你还继续这个错误的离谱的开始。
文映轩说:再次见到,就……自然而然这样了。
杨冰冷静地问:所以你觉得是错误的,但是情不自禁。
文映轩若有所思,又轻轻地复述:错误的吗?……
他像是喃喃问自己。又轻轻地说:……嗯,情不自禁。没错。
很小声地补充:不是错误……
杨冰说:你本来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这些。
文映轩转回视线:没有想好。反正,你迟早会知道不是么?
杨冰皱眉:什么叫迟早。
文映轩无言以对。听着杨冰说:迟到我已经对你不能自拔的时刻吗?
文映轩看着他:不能自拔?
……你会吗?
虽然这样说,但他的表情在说:你不会。
杨冰站起来,说:先这样吧。
我需要消化。
文映轩视线跟着他跑,欲言又止。
杨冰问:你还有什么要说?
他们默默对视。文映轩慢慢摇摇头。
走出那套房子的时候,杨冰想,不知文映轩知不知道自己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这样的眼神为什么会搭配这么冷酷萧瑟的真相。
简直好像那种入口即化的砒霜。
杨冰庆幸自己保持了最大的冷静,他不确定再待下去这晚自己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地走下来。
上了车,看见文映轩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我等你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