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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黑暗中的告白 ...

  •   容珏离开普通班,转入实验班的那一天,陆青把自己更深地、近乎自虐般地埋进了无边无际的题海。

      桌上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每一页都浸透了他孤注一掷的汗水。

      中央科技大学,那高高的录取分数线,不再仅仅是一个奋斗的目标,而是他唯一能紧紧抓住的救命浮木,是载着他逃离这片名为“容珏”的无形沼泽、驶向正常未来的唯一船票。

      打工、背书、刷题,每一天的时间都被填塞得密不透风,连呼吸都仿佛带着公式推导和英语单词的油墨气味。

      他以为,这便是最终的结局,如同两条偶然交汇,又迅速分离的轨迹,君卧高台,他栖春山,从此各安天命,再无瓜葛。

      他强迫自己相信,那场惊心动魄的纠缠,已经随着容珏的离开而彻底落幕。

      然而,命运的齿轮并未按照他祈祷的方向转动。没过多久,学校为迎接上级检查和展示素质教育成果,筹备举办一场规模盛大的校园艺术节汇演。

      听说市里、区里不少政府领导都会前来观赏,整个学校上下都动员起来。

      每个班级都被分配了任务,高二(六)班负责的是清扫和布置主会场——那座有着高高穹顶、巨大舞台和昂贵斯坦威三角钢琴的华丽艺术大厅。

      陆青跟着班长周启航和一群同学走进空旷的艺术厅时,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昨夜彩排留下的、混合着脂粉、汗水和松香的特殊气息。

      大厅空旷得能清晰地听见他们脚步的回声,灰尘在从高侧窗斜射进来的几束巨大光柱里,陆青被分配到的任务是擦拭观众席冰凉的金属栏杆扶手。

      他埋头干活,用沾湿的抹布一遍遍擦拭着那些繁复的花纹,只想快点结束这在他看来纯粹浪费宝贵学习时间的集体劳动。

      总有那么几个同学,在这种场合喜欢浑水摸鱼,不合时宜地凑在一起,压低声音讲起关于艺术厅的、不知从哪儿听来的阴森恐怖的鬼故事。

      什么午夜响起的钢琴声、舞台上飘过的白影……

      绘声绘色的描述,将几个胆小的女生吓得不时发出短促的惊叫,给这空旷的空间更添了几分诡谲的气氛。

      突然——

      “啪!”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开关跳闸的声响。

      紧接着,是更深、更彻底的寂静如同沉重的幕布般骤然降临!

      头顶所有璀璨闪耀的水晶吊灯瞬间熄灭!巨大的艺术厅被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瞬间吞噬!光线从极亮到极暗的转换,让所有人的视觉都出现了短暂的盲区。

      “跳闸了?”

      “怎么回事?!”

      “不会……不会真有鬼吧?!”

      “别慌别慌!快找手机!”

      同学们的惊呼声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几秒钟后,零星的手机屏幕微弱光亮亮起,像萤火虫一样在庞大的黑暗空间里慌乱地交织、晃动,非但没能驱散恐惧,反而照得人影幢幢,更显阴森。

      班长周启航还算镇定,大声指挥着:“大家别乱动!原地等着!注意脚下安全!我去舞台后面看看电闸!”

      他举着手机,光柱晃动着,小心翼翼地和另一个男生朝着舞台侧后方那个据说藏着总电闸的控制室摸索而去。

      班主任老周的声音也从门口方向传来,带着安抚:“可能是保险丝烧了,大家别急,要是暂时修不好,我们就先回教室自习!”

      人群开始出现骚动,本能地朝着记忆中大门口的方向缓缓涌去,黑暗中难免磕磕碰碰,响起几声低呼抱怨。陆青因为刚才擦拭的位置比较偏僻,靠近舞台侧面,不小心落在了人群后面。

      心脏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骤然缩紧,但一种毫无来由的、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不祥预感,比黑暗更迅猛地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甚至停顿下来,目光在令人不安的黑暗中警惕地、徒劳地逡巡,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就在他磨蹭着走到靠近厚重双开大门的位置时,身后传来沉重的、清晰的“咔哒”一声金属咬合声!

      艺术厅那两扇厚重的、包裹着皮革隔音材料的实木大门,竟在他眼前,无声无息地、带着决绝的意味,严丝合缝地关上了!将他独自一人,彻底隔绝在了门内这片庞大、死寂、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开门!喂!还有人!我还在里面!”陆青猛地扑到门边,用力拍打着冰冷坚硬的门板,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激起一片空洞而绝望的回响,瞬间就被巨大的空间和良好的隔音材料吸收殆尽。

      他焦急地透过门上那窄长的、加固的玻璃窗向外望去,能看到外面走廊里手机晃动的光柱,甚至能模糊地辨认出几个尚未走远的同学的背影和轮廓!

      可无论他如何嘶声力竭地呼喊、如何用尽力气拍打那扇纹丝不动的门,外面的人影毫无反应,继续朝着走廊另一端移动,光柱渐渐远去。

      他们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无法逾越的声光屏障。这音乐厅的隔音效果——好得令人绝望。

      黑暗像粘稠冰冷的墨汁,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沉重地压在他的眼皮、皮肤和心脏上。

      陆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却吸入了更多带着灰尘和恐惧的空气。

      他凭着记忆,抹黑沿着冰冷的墙壁一点点摸索,试图找到电闸箱或者控制大门的开关。

      指尖划过粗糙的墙面涂料,触感只有一片空茫的、令人心慌的绝望。

      初中时被赵刚那伙人,反锁在废弃器材室小黑屋的恐怖经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立无援和黑暗带来的窒息感,历历在目。

      哪怕陆青竭力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生理性的恐慌还是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手脚一片冰凉。

      就在他屏住呼吸,努力凝神辨别方向,试图寻找其他出口或应急灯时——

      身后,清晰的脚步声传来。

      嗒…嗒…嗒…

      不疾不徐,稳定得近乎诡异,在死寂中敲打着人的神经。

      陆青的头皮瞬间炸开,浑身的汗毛倒竖!

      不会……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唉——”

      一声极轻、极幽、仿佛带着千年寒气的叹息,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极近处响起!那声音冰冷、滑腻,像一条毒蛇,瞬间缠上了陆青的脊椎,冻结了他的血液!

      陆青猛地回头,心脏狂跳到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黑暗中,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修长的轮廓,静静地立在离他不到三米远的地方。

      明明完全看不清对方的脸,可那身形,那存在感,那独一无二的、即便在黑暗中也无法忽视的气场……

      陆青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脸色在黑暗中煞白如纸,他惊恐地倒抽一口冷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叶,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脊背“砰”地一声重重撞上身后冰冷坚硬的墙壁!

      “容珏……是……是你?!”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撕裂般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这一刻,陆青宁愿相信这世上有鬼!至少鬼怪虚无缥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眼前这个……是比鬼更可怕的存在!

      “这……这是学校!你……你想干什么?!”

      “呵~” 一声低沉、仿佛从胸腔深处发出的笑声从那轮廓处传来,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刺骨的不屑与嘲弄。

      那笑声在死寂、空旷的大厅里幽幽回荡,比纯粹的黑暗本身更令人毛骨悚然。

      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却带着山岳倾轧般的、沉重的压迫感,一步步,精准地朝着陆青逼近。

      陆青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气息,那熟悉的、清冽的草木冷香,此刻却混合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危险的侵略性,如同张开了无形的大网。

      容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语调轻柔得诡异,像情人间的呢喃低语,又像黑暗中毒蛇吐信的嘶嘶声,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黏腻感:“陆青,你为什么……总是要躲着我呢?嗯?”

      他声音更近了些,几乎贴着陆青的耳廓,“为什么……这么怕我?” 那“怕”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像冰锥,狠狠扎进陆青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陆青惊恐地贴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抖得像暴风雨中最后一片枯叶,拼命想向旁边挪动,拉开距离,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被无形的恐惧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别怕~” 那声音更近了,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滑腻的安抚,仿佛在抚摸受惊的猎物,“我不会伤害你的……”

      容珏刻意拖长了语调,然后,用一种近乎吟叹的、毛骨悚然的语气吐出后半句,“我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舍得伤害你呢?”

      那个“爱”字,被他拖得又长又黏,扭曲变形,如同潮湿滑腻、带着腥气的苔藓,瞬间爬满了陆青的耳膜,缠绕上他的心脏,带来一阵强烈的生理性反胃。

      这诡异的语调,这阴冷的气息,活脱脱像一只刚从千年古墓里爬出来的、怨气冲天的阴湿男鬼,散发着腐朽而执拗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占有欲!

      说不出具体哪里恐怖,却足以让人的灵魂都为之战栗!

      无论那语调听起来多么“轻柔”,多么“深情”,回应他的只有陆青濒临崩溃的、最原始的恐惧!

      他猛地爆发出全身残存的力气,像一只被踩到尾巴、受惊到极点的兔子,不顾一切地在黑暗中朝着舞台的方向跌跌撞撞地逃窜!

      膝盖撞到了不知道是椅子还是台阶的硬物,传来一阵剧痛,他也顾不上!

      他冲向舞台,双手在黑暗中疯狂地胡乱摸索,渴望能抓到任何一点可以充当武器、带来一丝安全感的东西——折迭椅的金属腿?

      厚重的幕布杆?甚至是散落在地上的乐谱架?什么都好!

      身后那如影随形、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压迫感太强烈了,他毫不怀疑,只要此刻被抓住,下一秒就会被彻底拆解、吞噬殆尽!是字面意义上的、血肉模糊的拆骨入腹!

      “滚开!离我远点!否则……否则我就要报警了!!”陆青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调,里面是纯粹的、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和挣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惧,几乎要将陆青的理智彻底淹没、将他拖入无尽深渊的瞬间——

      奇迹,或者说,噩梦的暂缓,发生了。

      “啪嗒!”一声轻响。

      紧接着,“哗——!”如同瀑布倾泻!

      头顶上方,所有熄灭的水晶吊灯骤然同时亮起!刺眼夺目的光芒如同神罚之剑,瞬间撕裂了所有的黑暗,将大厅内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无所遁形!

      那些想象中的魑魅魍魉,在这强光下似乎发出无声的尖叫,消散无踪。

      陆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猛地眯起了眼睛,身体还维持着极度防备、几乎要攻击的姿势,后背紧紧靠着乌亮光泽的斯坦威三角钢琴,冰冷的漆面,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

      光芒之下,一切无所遁形。

      容珏就站在离他仅仅几步之遥的地方。

      一身蓝白校服依旧熨帖整洁,纤尘不染,身姿挺拔如松。

      然而,他脸上那惯有的、如同面具般的平静温和,此刻彻底消失了,荡然无存。

      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眼眸,此刻像两潭燃烧着幽暗地狱火焰的深井,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侵略性和占有欲!

      那目光如同最坚固的枷锁,死死地、精准地锁在陆青惊恐未消、狼狈不堪、血色尽失的脸上。

      他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陆青此刻惊魂未定、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模样,眼神复杂、扭曲到了极点——有灼热到能焚毁一切的渴望,有被屡次拒绝推开后尖锐的痛楚,更有一种令人胆寒的、偏执到疯狂的、势在必得的决心。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从外面“哐当”一声用力拉开,音乐老师、班长周启航以及几个同学着急地涌了进来。

      “哎呀!吓死人了!怎么搞的,门怎么突然关上了还打不开?”音乐老师拍着胸口,心有余悸,一眼就看到脸色惨白如纸、靠着钢琴大口喘气、几乎虚脱的陆青,连忙走过去,“同学?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就在音乐老师声音响起的刹那,如同魔法生效,容珏脸上所有危险、偏执、侵略性的气息,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带着共情的担忧,声音也恢复了惯有的清冽、温和与镇定:“老师,刚才突然停电,门也不知怎么关上了。陆青同学可能一个人被关在里面,有点被吓到了。”

      他甚至还朝陆青投去一个充满安抚意味的、无可挑剔的眼神,仿佛刚才黑暗中那个如同索命恶鬼的人不是他。

      陆青看着眼前这张瞬间切换的、完美无瑕的面孔,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刚才黑暗中那个阴鸷偏执、气息危险如同实质、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的身影,和眼前这个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优等生,在他脑中疯狂地重叠、撕裂、对抗。

      他看得真真切切,那副令人胆寒骨髓的模样,才是容珏层层伪装下的本来面目!

      在老师和同学们关切的询问下,陆青只能强压下翻涌的恐惧和恶心感,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的笑容,摆了摆手,声音沙哑:“没……没事。就是突然熄灯,太黑了,吓了一跳。”

      他深深地低下头,避开所有探究、疑惑的目光,心脏仍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擂动,撞击着他的肋骨。他知道,此时此刻,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容珏精心编织的完美面具,太过坚固,无懈可击。

      他唯一的生路,只有彻底地、远远地逃离,逃离这个披着完美人皮的、内在扭曲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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