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山外青山 ...
-
艺术节的礼堂里,灯光璀璨,掌声如潮。陆青坐在班级区域的角落,安静地看着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同学。有穿着优雅礼服、指尖在黑白琴键上流淌出肖邦夜曲的女生;有随着动感节拍,跳出充满力量与韵律现代舞的男生。
他们的表演或许还带着青涩,但那份由优渥家境和无私父母托底所滋养出的自信、洒脱和自由生长的活力,是那样耀眼夺目。
陆青眼中流露出纯粹的欣赏,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深刻察觉的羡慕。那是一种对另一种鲜活、松弛人生的短暂眺望。
但他没有嫉妒,心底反而更加清晰地映照出自己选择的道路——那条需要凭借绝对的努力和成绩,才能一步步向上攀爬的“青云梯”。
这份认知,让他眼神中的些许波澜迅速平息,只剩下更加坚定的决心。
陆青的性格里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和细腻。他深知,从班主任秦老师到班长周启航,再到许多看似寻常的同学,大家都在用各自的方式默默地照顾他、维护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食堂打饭时阿姨总会多给他舀一勺菜,收班费时总有“合理”的理由让他暂时不用交,集体活动需要额外开销时,他的那份总会被“班费”或“老师”悄无声息地解决。
这份沉甸甸的、小心翼翼的情谊,他无法用金钱回报,甚至无法用言语充分表达。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偿还。
于是,他学习更加刻苦,几乎摒弃了所有娱乐,成绩从第一次月考的垫底,艰难却稳步地提升到了班级中游,这让一直关注他的秦老师倍感欣慰。
在班级集体事务中,他总是主动承担最脏最累的活儿:每周大扫除,他永远抢着去擦最高处那扇没人愿意碰的玻璃窗,或者一声不吭地拎起最重的垃圾袋走向远处的垃圾站;
运动会时,他不是赛场上的焦点,却是最忙碌的后勤,跑前跑后地为运动员搬矿泉水、递毛巾、看管物品,额上汗水涔涔也毫无怨言。
一次班级篮球赛,中场休息时,大家都围在球场边,激动地为刚刚完成一次精彩上篮的李想欢呼喝彩。喧嚣声中,陆青却注意到,班上一个平时文静内向、总是坐在角落看书的女生苏晓晓,脸色苍白地独自坐在不远处的长凳上,双手紧紧按着小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浅蓝色的校服裤子后面,隐隐透出一小块深色的、不自然的痕迹。
周围的同学都沉浸在比赛的激烈氛围中,无人察觉她的窘迫和痛苦。
陆青立刻明白了。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大惊小怪,快步走到苏晓晓身边,迅速脱下自己那件洗得发白但干干净净的校服外套,动作自然至极地递到她面前。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苏晓晓,是不是有点起风了?你先披上我的外套吧?我穿短袖正好有点热。”
他的眼神坦荡而平静,没有丝毫异样或探究,仿佛真的只是出于同学间最普通的关心。
苏晓晓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意识到陆青的用意,苍白的脸上瞬间涌上感激又羞窘的红晕,她低若蚊蚋地道了声“谢谢”。
飞快地将那件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外套围系在了腰间,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尴尬。“需要去医务室吗?或者……需要我帮你去小卖部买点东西?”陆青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谨慎的询问。
苏晓晓摇摇头,声音细弱却带着感激:“不用了,谢谢你,陆青……我、我带了。”陆青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转身又融入人群,去给刚下场、气喘吁吁的队员递水。
但在苏晓晓和旁边几个偶然注意到这一幕的女生心里,这个平时在班里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转学生,形象瞬间变得高大而温暖起来。
他不仅观察入微,心地善良,更重要的是,他用了一种最体面、最不伤人的方式,巧妙地化解了他人难以启齿的难堪。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帮忘记带书的同学跑腿去校外买急需的文具(他总是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主动替因病请假的同学做值日,并且做得一丝不苟;
小组合作完成课题时,他常常默默承担最繁琐、最耗时的资料查阅和整理工作,却从不居功。陆青正用这些一点一滴的行动,无声地表达着对周围善意的感谢,也践行着他内心深处“不给人添麻烦”、“尽力回报每一分好意”的人生信条。
他像一株安静生长在角落的翠竹,不争不抢,不喧不哗,却自有其坚韧挺拔的风骨与内在的温润。在广深一中这个繁华喧嚣、精英荟萃的新世界里,他正努力地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向下深深扎根,向上默默生长。
............
天色擦着灰蓝的边,沉甸甸地压下来,远处的云朵被落日染上一抹残红。陆青抬起袖子,蹭掉额角渗出的汗珠,单薄的肩膀被沉重的书包带勒得微微发疼。
书包里除了塞得满满当当的课本和习题集,还有几份他刚从校外公告栏悄悄撕下的、沉甸甸的招工广告——食堂帮忙、文具店理货,时薪都低得可怜,但对他来说,都是机会。
初秋的风已经带着凉意,贴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裤腿灌进去,却吹不散身体里因奔波和疲惫而堆积的燥热。
他低着头,脚步匆匆,几乎踩着宿舍楼熄灯前最后一遍催促的铃声,冲进那栋熟悉而略显逼仄的门洞。
同寝室的周启航、李想和另一个男生王哲,正围在李想那张靠门的下铺上,摆弄着一台小小的、偶尔夹杂着电流杂音的二手收音机。
里面正播放着当红组合F4的《流星雨》,嘈杂的乐声混着少年们漫无目的的笑闹声,撞在四壁白墙上,给清冷的宿舍增添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
陆青没出声打扰,径直走到自己靠窗那张窄窄的铁架床边。他放下书包,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份与他无关的热闹,然后弯腰从床底最里侧,拖出一个印着“嘉顿利是糖”字样的旧饼干铁盒。
铁盒边缘有些锈迹,但表面擦得很干净。他打开盖子,里面是薄薄一叠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毛票居多,最大面额也不过是几张卷边的十元纸币。
他小心翼翼地把今天放学后去食堂帮忙收拾餐盘结算的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抚平,按照面额大小,仔细地放进那一叠钱里。
他的指尖捻过那些同样单薄的纸片,默默数了一遍又一遍。这里面是他近两个月来,从各种渠道挣来的所有钱。
小到帮同学跑腿买零食,找回的几毛钱“辛苦费”(同学硬塞的),大到帮老师搬运实验器材、或是像今天这样在食堂做临时杂工得到的一二十块报酬。每一分,都凝结着他的汗水和时间。
铁盒盖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咔哒”声。那点微不足道的声响,在这喧嚣的背景下几乎被淹没,却像一块小小的石头,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激起一圈细微的涟漪,短暂地托住了那份始终萦绕在心头、关于生计与未来的、不断下坠的沉重。
“学费”、“生活费”、“资料费”……这些字眼像冰凉的秤砣,沉甸甸坠在胃里。
陆青甩甩头,像要甩掉这无形的重压,从枕边抽出那本边角已经磨损的英语单词本,就着楼道里透过门缝射进来的昏黄光线,嘴唇无声地翕动起来。
字母在模糊的光线下晃动、排列、组合,又被他顽强地、一遍遍钉入脑海。知识,成绩,这是他唯一能牢牢握住、用以劈波斩浪的船桨,通往未来唯一的路径。
时间在笔尖和纸页的沙沙摩擦声中、在室友熄灯后渐起的鼾声里,无声而固执地滑过。
转眼,高一下学期开学,因为文理分科,班级重新调整,陆青选择了理科,也被分到了新的班级,迎来了新的班主任——一位教学严谨、不苟言笑,被学生在背后称为“老周”的周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