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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午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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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期一周的军训生活结束后放假休息2天,假期往往是短暂的,2天很快过去了。
上午最后一节是英语课,年轻的女老师在讲台上念着拗口的完形填空。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右手边堆着扫帚和拖把,塑料桶里还残留着昨天拖地的水渍,散发出淡淡的消毒水味。
这个被所有人嫌弃的角落,成了他的专属领地——没人会靠近,也没人会注意。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打在白砚辞的习题册上,把"abandon"这个单词照得格外清晰。
他的笔尖悬在选项上,却迟迟没有落下——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早上在梧桐树下的画面
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那瓶还残留着体温的矿泉水,还有贺望舒转身时,白色球衣下摆扬起的弧度。
前桌的张超突然回过头,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条,冲他挤眉弄眼,递来一张纸条:"喂,答案借抄下?"
白砚辞皱了皱眉,没接,也没回头。他不喜欢欠人情,也不喜欢被打扰,尤其是在这种连自己都觉得混乱的时候。
张超撇撇嘴,悻悻地转了回去,嘴里嘟囔着"装什么清高"。
下课铃像是某种解脱的信号,尖锐地划破了教室的沉闷。
同学们瞬间炸开了锅,收拾书包的拉链声、讨论午饭的喧闹声、还有相约去小卖部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热气腾腾的洪流。
白砚辞被这股洪流裹挟着,动作迟缓地把习题册塞进书包,手指碰到了早上没喝完的那半瓶矿泉水——贺望舒给的那瓶,他没舍得扔,偷偷藏在了书包侧袋里。
他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却没往食堂的方向走。
口袋里的钱不多,是林慧昨天晚上塞给他的,皱巴巴的十块钱,林慧从买菜钱里省出来,被他叠了又叠,藏在最里面。
他知道这点钱在六中的食堂吃不了几顿,糖醋排骨要八块一份,够买四个馒头,能撑两顿。
母亲在家里一分钱都得算计着花,他不能浪费,十块钱被他攥在手心里发潮。
教学楼后面的梧桐树比早上更安静了些。
大概是午饭时间,连风都放慢了脚步,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打碎的镜子。
白砚辞选了个离树干更近的位置坐下,这里能挡住更多视线,让他觉得安全。
他从书包里拿出那个用塑料袋包着的冷馒头,还有早上剩下的小半瓶凉白开。
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放慢了动作,像只警惕的兔子。
馒头还是硬邦邦的,大概是被书包压了一上午,边缘有些变形,像块被遗忘的石头。
他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着。
干面粉在口腔里扩散开来,带着股淡淡的麦香,更多的却是刺嗓子的粗糙感。
他喝了口凉水,试图把这股粗糙压下去,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像冬天里的风。
不远处的操场传来一阵欢呼,比早上更响亮,大概是贺望舒他们又开始打球了。
白砚辞抬起头,目光越过教学楼的屋顶望过去——能看到篮球架的一角,白色球衣的身影正在投篮,跃起时的动作像只轻盈的鸟,落地时引来一片尖叫。
是贺望舒。
想起早上那些女生的议论:"贺望舒投篮姿势超帅的!""他每次进球都会往观众席看呢!"心里突然有点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他低下头,用力咬了一大口馒头,差点噎住。
为什么有人能活得那么......敞亮?像向日葵,永远朝着光的方向,连影子都带着温度。
而他自己,像阴沟里的苔藓,习惯了潮湿和阴暗,稍微亮点的光都会让他本能地缩起来。
他想起早上在走廊里的对视,心跳莫名快了半拍,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啃馒头。
余光却忍不住往操场瞟——贺望舒被一群人围着,其中一个女生递给他一瓶冰镇饮料,瓶身冒着白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操场那边又传来一阵哄笑,大概是哪个女生又给贺望舒送水了。
正想着,操场那边的欢呼声突然变了调,夹杂着起哄的口哨声。
白砚辞忍不住又抬头望去——贺望舒正被一群人围着,其中一个女生红着脸递过去一瓶饮料,瓶子上还缠着粉色的丝带。
贺望舒笑着接过来,说了句什么,女生瞬间红了脸,捂着脸跑开了,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白砚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说不清的涩。
他不紧不慢低下头,假装专心啃馒头,视线却落在自己手里的矿泉水瓶上——就是贺望舒早上给的那半瓶,商标已经被他摩挲得有些模糊了。
他把剩下的小半瓶水拿起来,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水已经不冰了,带着点室温的温热,隐约能尝到一丝甜味,和家里的自来水完全不一样。他不知道这瓶水多少钱,大概抵得上他好几个馒头吧。
"同学,你怎么总在这里吃啊?"
一个清亮的声音猛地在头顶响起,吓得白砚辞手一抖,馒头差点掉在地上。
他猛地抬头,看见贺望舒站在面前,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白色球衣的领口敞开着,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
他身后跟着两个男生,大概是队友,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这个"异类",嘴角带着点看好戏的笑。
白砚辞下意识地把馒头往身后藏,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没、没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发紧,手指绞着塑料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贺望舒在他身边坐下,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身上的阳光味混着淡淡的汗味,像夏天的风。
"食堂今天做了糖醋排骨,超香的,你不去吃?"他侧过头问,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碎光。
他的声音带着点笑意,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忽明忽暗。
"我......不饿。"白砚辞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校服裤上。
口袋里的钱是林慧给的,只有十块——母亲说"省着点花,家里最近紧",他知道,是母亲这个月在超市的加班费又没到账。
"不饿?"贺望舒挑眉,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馒头,"你早上也吃这个?"
白砚辞没说话,算是默认。
他想站起来走掉,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
贺望舒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下手:"对了,我叫贺望舒,高二(1)班的。你呢?"
"白砚辞。"他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白砚辞?”贺一航念了一遍,眼睛微亮,“好名字。砚台笔墨,清辞如玉,听着就像书香门第里走出来的。”
白砚辞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解读他的名字。
以前邻里邻居总说“这名字太拗口,不像我们普通人家的孩子”,初中同学张强等人更是起哄,喊他“白石头”,语气里满是嘲讽,说他就像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贺望舒的目光。那目光很干净,带着点好奇,没有丝毫嘲讽或同情,像清澈的溪水,能看到底。
"你是高一(3)班的吧?"
贺望舒又问,没等白砚辞回答,就自顾自地说,"早上老李点名的时候,我正好在你们班门口路过,听见了。"
白砚辞愣住了——他早上明明看到贺望舒往食堂走了,怎么会在(3)班门口?
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贺望舒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去办公室交作业,路过而已。"他顿了顿。
他能感觉到那两个男生的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在背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
他不明白,贺望舒为什么要跟他搭话?他们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天上的云和地上的草,永远不会有交集。
贺望舒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便当盒,推到他面前。
"喏,我妈今天做太多了,分你点。"
盖子一打开,浓郁的香味立刻飘了出来——糖醋排骨、番茄炒蛋,还有半个卤蛋,油光锃亮,冒着热气。
白砚辞的喉结动了动。
他很久没吃过这样的饭菜了,林慧最近总加班,家里的晚饭多半是咸菜配粥。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可排骨的香味像只小手,挠着他的胃。
"拿着吧,"贺望舒见他犹豫,直接夹起一块排骨递到他嘴边。
"尝尝?我妈做这个超拿手的,酸甜度刚好。"
排骨的香味直冲鼻腔,白砚辞几乎要控制不住张嘴的冲动。
可理智像根绷紧的弦,猛地拽住了他——他不能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东西,尤其是贺望舒这样的人。
"不用了。"
他猛地偏过头,声音带着抗拒,躲开了递来的排骨。
"砰"的一声,手里的馒头掉在了地上,滚了两圈,沾上了灰尘和草屑。
空气瞬间凝固了。
贺望舒举着排骨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他身后的男生忍不住"嗤"地笑出了声:"贺哥,人家不领情呢。"
白砚辞的脸像被火烧一样,热得发烫。
他看着地上那个沾满泥的馒头,心里又急又气——那是他的晚饭。
他慌忙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馒头,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皮肤白皙手指纤长的手按住了。
"别捡了,脏了。"
贺望舒的声音很轻,没有嘲讽,只有点无奈。
他把排骨放回便当盒,站起身捡起地上的馒头,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吃我的吧。"
贺望舒坐回来,把便当盒往白砚辞面前推了推,自己则拿起他剩下的那个馒头,拍了拍上面的灰,直接咬了一大口。
"贺哥,你疯了?"身后的男生叫起来,"这玩意儿能吃吗?"
"挺香的啊"
贺望舒嚼着干硬的馒头,眉头都没皱一下,含糊不清地说,"比食堂的馒头有嚼劲。"
他甚至还拿起白砚辞放在地上的凉白开,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天天这样分享食物。
白砚辞怔怔地看着他。
阳光落在贺望舒的侧脸上,给他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边,他吃着干硬的馒头,眼神里没有丝毫嫌弃,反而带着点满足。
喉结随着嘴里咀嚼馒头的动作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明显,让人看的一清二楚。
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像是被这口温热的水浸软了,悄悄塌陷下去一块。
他看着便当盒里的排骨,又看了看贺望舒认真的侧脸,犹豫了很久,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双印着小熊的塑料筷子。
第一口排骨进嘴时,白砚辞的眼眶突然有点发涩。
甜味裹着酸味在舌尖炸开,肉质炖得很烂,轻轻一抿就脱骨,是他很久没尝过的味道——像小时候,母亲还没离婚时,周末炖的排骨,盛在蓝花瓷碗里,冒着热气。
不得不说,贺望舒他妈妈的手艺是真的好。
他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不敢看贺望舒的眼睛。
眼角的余光里,贺望舒靠在梧桐树上,嚼着那个干硬的馒头,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手里的不是难以下咽的粗粮,而是什么珍馐。
那两个男生大概觉得无聊,说了句"我们先回教室了",就离开了。
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絮语。
便当盒很快见了底,白砚辞放下筷子,小声说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像叹息。
"不客气。"贺望舒咽下最后一口馒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猫粮,递过来,"这个给你。"
袋子上印着只黑猫,旁边写着"金枪鱼味"。
"学校里有只流浪猫,叫阿陨,总在操场角落的槐树下待着。"
贺望舒指了指那个方向,"我下午有训练,你帮我喂喂它?"
白砚辞捏着那袋猫粮,指尖能感觉到里面颗粒的形状。
他看向操场角落,远远地望去,果然有个小小的黑影蜷缩在槐树下,像一团被遗忘的墨。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小得几乎被风吹散。
贺望舒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我先走了,下午记得去啊,阿陨很聪明的,会等你。"
他转身往教学楼走去,白色的背影在阳光下越走越远,像一道逐渐淡去的光。
白砚辞坐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袋猫粮。
金枪鱼的香味透过包装袋渗出来,和刚才糖醋排骨的甜味缠在一起,在空气里弥漫。
他低头看了看空便当盒,又望向那棵老槐树——小黑猫似乎抬起头,朝这边望了一眼。
也许,那只叫阿陨的猫,和他一样,习惯了在角落里独自等待。
只是他不知道,这场以猫粮为借口的约定,会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未来的日子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