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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句号 ...

  •   他们这一生,终究应了那句‘砚辞望舒’,人神永隔,笔墨难书。
      ——序诗
      江城六月的热气是粘稠的,像化不开的蜜糖,裹着柏油路面蒸腾的油烟味,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的结束铃声穿透玻璃窗时,白砚辞正盯着答题卡上最后一个字母,笔尖悬在半空,墨珠在纸面上晕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黑点。
      考试最后9分钟白砚辞把试卷全部做完了,闭了眼,回忆了三年的初中生活,有落寞也有感动。
      "考试结束,请考生停止答题,将试卷和答题卡查整后放在桌面上,双手垂下放在座位下,请监考员甲收齐答题卡、试卷和草稿纸,监考员乙站在讲台上督查全考场,若有考生继续作答,监考员应及时制止,并予以当众警告"。
      考试结束铃声响起,他放下笔的动作很轻,中性笔帽扣回笔杆时发出的“咔嗒”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前排的女生已经开始收拾文具袋,拉链声和欢笑声搅在一起,像被打翻的玻璃珠,滚得满地都是。
      白砚辞慢慢将试卷和答题卡叠整齐,边角对齐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答题卡边缘粗糙的纹路——
      这双手总是比别人更敏感,能察觉到纸张克数的差异,能分辨出不同品牌橡皮的触感,就像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不加掩饰的目光。
      “白砚辞,等等我!”
      后桌的男生探过头来,脸上还带着没褪尽的婴儿肥
      “晚上去不去上网?庆祝解放啊!”
      白砚辞没回头,将文具一一塞进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
      深蓝色的布料上印着的“江城初级中学”字样早已模糊,边角磨出了细密的毛边,是初一入学时学校发的纪念品,跟着他熬过了三个夏天。
      他拉上拉链,金属拉头在末端卡顿了一下,像他喉咙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男生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加入了后排的喧闹。
      白砚辞起身时椅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微微侧身,避开两个互相推搡着跑出教室的男生,1米87的身高让他不得不时刻注意低头,避免撞到门框或吊扇。
      初中三年,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小心翼翼的姿态,像一头误入羊群的长颈鹿,努力蜷缩着身体,生怕自己的存在碍了别人的眼。
      走廊里已经挤满了人。
      穿蓝白校服的学生像被惊扰的鱼群,朝着楼梯口涌去,家长们的身影穿插其间,手里大多拎着冰镇饮料和纸巾,嗓门洪亮地喊着自家孩子的名字。
      白砚辞贴着走廊墙壁走,后背能感受到瓷砖传来的微弱凉意,这是他三年来摸索出的“安全路线”——沿着边缘走,能最大限度地减少和人碰撞的可能。
      他的校服领口被汗水浸得发潮,蓝白相间的初中校服洗得有些发白,黏在颈侧,勾勒出清晰的锁骨线条,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划过鼻梁时,触到一片温热的湿意。
      路过走廊转角的镜子时,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镜中的少年有着挺直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睫毛很长,垂下来时能遮住眼底的情绪,嘴唇的线条很薄,抿紧时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这张脸曾被班里女生私下议论过“可惜了”
      可惜总是独来独往,可惜穿着洗旧的衣服裤脚在脚踝处堆出几道褶皱,露出的脚踝骨清晰得像幅简笔画,可惜……穷。
      “喂,看,那不是白砚辞吗?”
      “他也报了六中?够敢想的啊。”
      “六中一年学费多少?他付得起?真的是一点都不顾家里人的死活啊。”
      细碎的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地钻进耳朵。
      白砚辞脚步没停,手指却在帆布包的背带上攥出了红痕。
      包里装着他的准考证、两支用了半盒的2B铅笔、一支黑色中性笔、一块裂了缝的橡皮,还有一块电子表——表带断了半年,是用透明胶带缠起来的,现在显示下午四点十五分。
      走到楼梯口时,他被一股突然涌来的人潮挤得晃了一下,后背撞到了栏杆。
      栏杆是铁质的,被太阳晒得滚烫,烫得他瞬间绷紧了脊背。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扶住了他的胳膊。
      “小心点。”
      是个陌生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清亮。
      白砚辞转过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是隔壁班的男生,好像叫林浩,平时总跟在年级第一后面。
      他想说句“谢谢”,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挣开对方的手,加快脚步往下走。
      他知道林浩为什么帮他——不是出于善意,而是因为上周模拟考,林浩的英语作文被老师当作范文念了,却被细心的同学发现,有三个句式和白砚辞上次的作文几乎一样。
      从那以后,林浩看他的眼神就多了点复杂的东西,像是愧疚,又像是想撇清关系。
      白砚辞不在乎。抄袭也好,借鉴也罢,对他来说都没意义。
      他的世界里只有分数,像沙漠里的绿洲,是唯一能让他站稳脚跟的东西。
      走出教学楼,热浪迎面扑来,带着操场草坪被晒焦的味道。
      篮球架下围了一群男生,正对着刚结束的考试争论不休,有人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系在腰间,露出被汗水浸透的T恤。
      白砚辞下意识地往相反方向走,阳光落在他裸露的手臂上,像撒了一把细沙,有点痒。
      目光掠过公告栏,那里还贴着上周的红榜,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位,用红色水笔圈了出来。
      旁边有人在拍照,家长举着手机,让孩子站在红榜前,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白砚辞的脚步顿了顿,他从来没让妈妈来过学校,更别说拍这种照片了。
      妈妈在超市做收银员,早班从六点到下午两点,晚班从两点到十点,今天是晚班,现在应该正在货架间整理商品,额头上沾着细碎的汗珠。
      “白砚辞!”
      身后传来个有点尖锐的声音。他脚步一顿,没回头。
      “哟,这不是我们的年级第一吗?装什么装啊?考得好就不理人了?”
      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追上来,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
      “听说你报了六中?就你家那条件,读得起吗?”
      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白砚辞侧过身,避开对方凑过来的脸。
      是隔壁班的张强带着两个男生站在他身后,校服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印着篮球队标志的黑色T恤。
      张强是班里的体育委员,爸爸是学校的赞助商,平时在班里横行霸道,尤其喜欢找白砚辞的麻烦。
      初中三年没少拿他的家境起哄。
      他记得初二那年,张强把他放在桌洞里的饭盒翻出来,当着全班的面笑他天天吃咸菜米饭,说“穷酸样还想跟我们一块玩,搞笑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你平常不照镜子啊”。
      “考得怎么样啊?白大学霸。”
      张强身后的一个男生说着,往前走了一步,故意撞了下白砚辞的肩膀。
      他比白砚辞矮了小半个头,仰着脸说话时,下巴抬得很高
      “英语听力没听懂吧?我看你考试的时候,脸都快贴试卷上了,你的初吻献给试卷了吧”。
      旁边的另一个男生笑了起来,声音很刺耳。白砚辞没说话,往旁边挪了一步,想绕开他们。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
      张强见他不吭声,伸手就要去扯他的文具袋。
      白砚辞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
      他的手指攥紧了帆布袋子的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是双格外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连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此刻却因为隐忍而微微发颤。
      “考得怎么样啊?”
      旁边有人凑过来打圆场,是同班的女生,声音怯生生的,“应该……挺好的吧?”
      白砚辞没接话。
      他的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这点全校都知道。
      但这似乎并没给他带来什么善意,反而成了被孤立的另一个理由——“装清高”“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穷得只剩成绩了”。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在初中三年的日子里,一开始会疼,后来就麻木了。
      “好有什么用?”
      张强嗤笑一声,刻意提高了音量
      “听说你报了六中?真敢想啊。六中择校费可不低,知道六中的赞助费多少吗?跟你妈在超市搬半年货了。他妈一个人打零工,供得起吗?我看啊,最后还不是得去职高。”
      说完张强抬手撩拨了下自己的头发,手腕上的银色手链晃得人眼晕。
      白砚辞的睫毛颤了一下,攥着帆布包带子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能感觉到周围有目光投过来,像细小的针,扎在他的背上。
      “怎么不说话?”
      张强嗤笑一声
      “是不是怕了?我跟你说,六中可不是你这种人能去的地方。到时候别考得挺好,最后连学费都凑不齐,那才叫丢人。”
      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笑。
      “张强,差不多行了。”
      旁边有人低声劝了一句,是刚才扶过白砚辞的林浩,他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脸上带着点犹豫
      “考试都结束了,说这些干嘛。”
      “哎不是,我跟他说话,有你什么事?”张强瞪了林浩一眼。
      “怎么?你也想替他出头?别忘了你上次作文是怎么回事。要不要我把真相公之于众啊?”
      林浩的脸瞬间涨红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白砚辞看着林浩的背影,心里没什么波澜。
      他不想吵架。不是怕,是觉得没意思。跟这些人争什么呢?争赢了,妈妈晚班回来还是会累得直不起腰;争赢了,冰箱里的鸡蛋也不会多两个;争赢了,那些孤立和嫌弃也不会凭空消失。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没有人会为他说话,就像初中三年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
      初二那年冬天,他穿着妈妈织的灰色毛衣去学校,毛衣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线头。张强当着全班的面,把一杯热水洒在了他的毛衣上,笑着说“帮你暖暖”。
      那天他穿着湿冷的毛衣坐了一下午,放学时冻得嘴唇发紫,却没敢告诉妈妈。
      初三上学期,他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一本二手的英语词典。张强看到了,抢过去扔进了垃圾桶,说“这种破书配不上你学霸的身份”。
      他在满是馊水的垃圾桶里翻了半个小时,才把词典找回来,封面永远留下了一块深色的污渍。
      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小动作:故意撞掉他的饭盒,让咸菜米饭洒得满地都是;将他作业的正确答案全部改成错误答案;趁他不在,把他放在桌洞里的旧球鞋藏起来……
      这些事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记忆里,一开始很疼,后来就麻了,最后结成了一层硬壳,把心裹在里面,见不到光。
      “说话啊。”
      张强还在逼问,语气越来越不耐烦,“哑巴了?”
      白砚辞抬起眼,第一次直视着张强。
      他的眼睛很亮,是那种冷冽的亮,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东西让张强莫名地噎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让开。”
      白砚辞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像冰锥刺破了午后的热浪。
      张强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话,随即恼羞成怒:
      “你他妈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伸手就要去推白砚辞。
      白砚辞侧身躲开,同时抓住了张强的手腕。他的手指很长,力气却不小,捏得张强“嘶”了一声。
      “放开!”
      张强挣扎着,脸涨得通红。
      白砚辞慢慢松开手,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看着张强,一字一句地说:
      “我去不去六中,和你没关系,管好你自己。”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回头。帆布包在他身后轻轻晃动,里面的铅笔盒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张强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喊:
      “你等着!有你哭的时候!”
      白砚辞脚步没停。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滚烫的地面上,像一条沉默的河。
      他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有嘲讽,有好奇,或许还有一丝同情,但他都不在乎了。
      初中三年,就像一场漫长的雨,终于要停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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