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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温文尔雅的过客与泉边的“同类” ...

  •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村小学的土操场时,校长领着一个年轻男人走进了办公室。他穿着件干净的灰色中山装,袖口熨得笔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温和而沉静,见了阿依古丽,微微颔首致意,笑容像秋日午后的阳光,不刺眼,却让人觉得暖。

      “古丽,这是新来的数学老师,艾克拜尔。”校长用维吾尔语介绍道,“从县城中学调过来的,暂时给孩子们代数学课。”

      “你好,阿依古丽老师。”艾克拜尔开口,汉语流利,带着点书卷气的温和。

      “你好,艾克拜尔老师。”阿依古丽连忙回礼,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竟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像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人,却又想不起具体是谁。

      艾克拜尔很快融入了学校的生活。他讲课条理清晰,孩子们听不懂的地方,他会耐心地用维吾尔语再讲一遍,偶尔还会给孩子们出些趣味数学题,课间时,总有一群孩子围着他问东问西,他从不厌烦,总是笑着解答。

      阿依古丽有时会在窗外看他上课,看他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工整的算式,看他弯腰听孩子提问时认真的侧脸,心里那点莫名的亲切感越来越浓。她跟阿米娜提起时,阿米娜红着脸,用绣花针戳着手里的布,小声说:“我也觉得他挺好的……又温和,又有学问。”

      古丽巴哈尔在一旁打趣:“哟,咱们阿米娜这是动心了?”

      阿米娜的脸更红了,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却没反驳。

      后来阿依古丽才从校长那里听说,艾克拜尔的父亲年轻时在戈壁滩上遇到沙暴,迷了路,是阿米娜的外公赶着骆驼找到了他,把他救回了家,养了半个多月才缓过来。“艾克拜尔这孩子,是特地来村里代课的,说是替他父亲报恩,想多帮衬着村里做点事。”校长笑着说,“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

      阿依古丽恍然大悟,难怪他看阿米娜的眼神里总带着点格外的温和——或许是因为那层报恩的缘由,让他对阿米娜一家多了份关照。她看着阿米娜每次见到艾克拜尔时慌乱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母亲后来故事里的那个“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她摇摇头,觉得自己太心急了——缘分的事,哪能这么轻易下结论。

      日子在平静中流淌,直到阿依古丽在那口老泉边,遇见了那个叫阿卜杜拉的青年。

      那天下午没课,她想去泉边坐坐,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关于“穿越”的线索。刚走到泉边的栏杆旁,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蹲在泉水边,手里拿着块石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水里扔。

      那夹克一看就不是2025年的款式,拉链上还挂着个银色的金属牌,样式新颖得扎眼。阿依古丽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动静,转过头来。他看起来二十多岁,头发有些乱,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茫然。见了阿依古丽,他挑了挑眉,用维吾尔语说:“看什么?这泉是你家开的?”

      阿依古丽被他呛得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路过不行吗?”

      “路过就路过,盯着人看干嘛?”阿卜杜拉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语气依旧冲,“难道我脸上有花?”

      “你穿的衣服……”阿依古丽没理会他的嘲讽,目光落在他的夹克上,“挺特别的。”

      阿卜杜拉的眼神瞬间警惕起来,下意识地拽了拽夹克下摆:“怎么?不行吗?我城里亲戚送的,稀罕玩意儿。”

      这借口漏洞百出,阿依古丽心里的怀疑更重了。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试探着说:“城里现在流行这个?我怎么没见过。”

      “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阿卜杜拉哼了一声,转身想走,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她,“喂,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我的……手表坏了。”

      “手表”这个词在1985年的村里并不常用,大多数人看时间都靠太阳或者家里的挂钟。阿依古丽的心跳漏了一拍,故意说:“看太阳,大概下午三点吧。怎么,你有急事?”

      阿卜杜拉没回答,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这破地方连个信号都没有,导航也用不了……”

      “导航?”阿依古丽捕捉到这个词,眼睛猛地一亮——这绝对是未来才有的词!

      阿卜杜拉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微变,含糊道:“没什么……我说这地方太偏了,路不好找。”他匆匆说完,转身就走,脚步有些慌乱。

      阿依古丽站在泉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后,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也是穿越来的!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冒出来,让她又惊又喜。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从那天起,阿依古丽总能在村里的各个地方“偶遇”阿卜杜拉。有时是在巴扎的角落,他对着一台老式收音机研究半天,嘴里念叨着“调频都搜不到,什么破信号”;有时是在打麦场边,他看着毛驴车发呆,自言自语“这速度,还没共享单车快”。

      每次遇见,两人都少不了拌嘴。

      “你又看我干嘛?”阿卜杜拉抱着胳膊,一脸防备。

      “我看你是不是又在说胡话。”阿依古丽毫不示弱地回敬,“今天没说什么奇怪的词?”

      “要你管。”阿卜杜拉别过脸,却又忍不住问,“你说……这村子什么时候能通网啊?我想查点东西。”

      “通网?”阿依古丽故意装傻,“什么网?渔网吗?这附近的河倒能打鱼。”

      阿卜杜拉被她气得翻了个白眼,却又找不到话反驳,只能悻悻地走开。

      但争吵归争吵,两人之间却渐渐生出一种微妙的默契。他们都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一丝同类的熟悉感,却又都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秘密,谁也不肯先戳破。

      阿依古丽不知道的是,阿卜杜拉的心里,比她还要混乱。

      他本是2025年乌鲁木齐市的一名牙医,养父母去世后,他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封泛黄的信。信里说,他是养父母在1990年代初从坎儿孜村附近抱养的,亲生父母的信息一概不知。为了寻找亲生父母,他特意搬到了当年那个村子改建的小区里,就住在阿依古丽家附近。

      那天晚上,他听到老泉边有呼救声,跑过去救人,却不小心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拖进了水里,醒来就到了1985年的坎儿孜村。

      他对这个年代的村庄有种奇怪的熟悉感。看到土坯房的院墙,他会想起小时候模糊的记忆里,似乎也有这样一道墙;闻到烤馕的香味,他会觉得亲切,仿佛很久之前闻过;甚至连村里那条歪歪扭扭的土路,他都觉得脚下的触感似曾相识。

      这些碎片化的记忆让他困惑又烦躁。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更不知道这一切和他的身世有没有关系。

      这天,阿卜杜拉又在泉边发呆,阿依古丽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个刚从帕提古丽那里拿来的烤包子。

      “喂,吃吗?”她把一个递给他,语气缓和了些。

      阿卜杜拉愣了一下,接了过来,咬了一口。滚烫的羊肉馅混着洋葱的香味在嘴里散开,他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喃喃道:“好像……我小时候也吃过这个。”

      阿依古丽心里一动,问:“你小时候在村里住过?”

      阿卜杜拉摇摇头:“不知道……记不清了。”他看着泉水,眼神茫然,“有时候觉得这里很熟悉,有时候又觉得很陌生,像在做梦。”

      阿依古丽沉默了。她能理解这种感觉,她来到这里后,不也常常有这样的恍惚吗?看着年轻的母亲,看着从未谋面的外公外婆,既觉得亲近,又觉得不真实。

      “说不定,”阿依古丽轻声说,“我们来到这里,都不是偶然。”

      阿卜杜拉转头看她,眼神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夕阳落在泉面上,泛着金色的光。两个来自未来的年轻人站在1985年的泉边,心里都藏着各自的秘密和迷茫,却又在无形中,被这口神秘的老泉,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阿依古丽不知道,阿卜杜拉的身世,其实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个温文尔雅的艾克拜尔老师,也并非只是来报恩那么简单。命运的网,正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收紧。

      几天后,村里要举办秋收后的联欢会,校长让阿依古丽和艾克拜尔一起负责编排几个节目。阿依古丽去找艾克拜尔时,正看到他在给阿米娜讲题——阿米娜拿着一件没缝完的坎肩,不知怎么跟他聊到了几何图形,艾克拜尔正用粉笔在纸上画着图案,耐心地讲解。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画面温馨得像一幅画。阿米娜的脸颊红扑扑的,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阿依古丽站在门口,忽然觉得,或许她不需要刻意去寻找答案。该来的,总会来的。就像这秋天的风,该吹落的叶子,终究会落下。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这未知的时光里,好好地走下去。

      只是她没想到,那场联欢会,会让所有的谜团,都开始朝着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加速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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