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黑色的象》賢三33

11、第 11 章

　　下午赶到公司时，诸今尽一开邮箱，几十封“十万火急”的邮件静静躺着，齐刷刷等他处理。他发出一声哀嚎，硬着头皮投入工作。谁料越处理越多，一个会议接着一个会议。开完下午第三个会，他终于有点怀疑人生，今天真的有这么多事？明明前一晚还特地检查过日程。随手一瞥时间，才后知后觉，快下班了。

　　糟了，今天还约了小朱吃饭。看来又得加班。

　　他抬头没见到小助理，干脆自己打电话给饭店，把时间往后推了一小时，又飞快给朱翔发了条消息。好不容易处理完眼前那堆文件，诸今尽长长吐出一口气，扯开领带，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

　　窗外夜色一点点压下来，他挪动鼠标，准备关机，谁知“叮”的一声提示音响起……

　　又他妈来一个会议！

　　诸今尽眼皮一跳，直接骂出声：“这破公司要干嘛啊？我只是个项目经理啊！”

　　项目经理有所不知，今天下午的工作量，都是这破公司的合伙人特意给他安排的。他忙的时候，方宇钦也没闲着，把他的行程和工作研究透了，临时喊了各个部门的经理来。

　　“方总，我们今天也很忙……”

　　“月底双倍奖金。”

　　“好的方总，马上安排下去。”

　　于是，诸今尽安排人开了几个为他量身定制的会，就是不让他晚上和朱翔见上面。直到夜里九点，他施施然从顶楼下来，发现他还在办公室。

　　方宇钦心情大好，靠在门边，问他：“领导，晚饭吃了么？”

　　“没有。”诸今尽满脸严肃。

　　“那我们要不要……”

　　“我走了！”话还没说完，诸今尽已经飞快点下“发送”，最后一封邮件发出，他一把抓起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出办公室。

　　看来，什么都阻挡不了他和朱翔的约会。

　　废话，他早早就订好了黄浦江畔的紧俏饭店，周五之夜，再晚都不晚！诸今尽把他那辆小红车开出了法拉利的架势，抢了三个黄灯，稳稳赶到。

　　朱翔坐在窗边，戴着金边眼镜，真丝衬衫，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深紫色的光。他已然不再做直男打扮了。

　　“不好意思，让你等了好久。”

　　“没关系。厨房九点半关，我已经点单了。”

　　“好的，谢谢。”诸今尽拿起桌上的矮脚杯，想也没想，盯着朱翔的胸肌就一饮而尽。“咳咳咳咳……”喝完后整个人烧了起来。怎么是白兰地？

　　朱翔看着他，闷闷地笑。

　　“我打算戒酒了。”

　　“真的？我点了餐酒搭配。”

　　“几道？”

　　“七道。”

　　“完了……”

　　“没关系，等下我喝。”

　　“好。”看着他那副温柔得体的模样，诸今尽忽然心口软得一塌糊涂。自己多久没谈恋爱了？这难得花痴一下，不过分吧？要不喊他一声老公吧……“咳咳。”他红着脸，坐直身子，然而还没开口……

　　“不要脸的骚货！”

　　诸今尽一吓。自己还没开口啊。

　　只见旁边那桌情侣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突然开始吵架，男的涨红了脸，怒斥那女的：“你他妈如花似玉一姑娘，非要倒贴你前任？”“你管得着么？”

　　诸今尽眨眨眼，耳朵贴了过去。

　　“前任离婚还带俩孩子，你就这么喜欢当后妈？没出息的东西！”

　　算了，这八卦不听也罢。他皱了皱眉，偏头想装作无事发生，试图和朱翔叙叙旧。谁料，旁边那人越吵越凶，已经严重影响到两人谈恋爱了。

　　“我们要不换个地方吧？”

　　朱翔想了想，点头：“行。”随后叫来了服务员，两人不知道交涉着什么。

　　离他们不远的角落，宋颖正探出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一边偷看，一边小声给方宇钦打电话：“老方，把他们赶走了。”

　　方宇钦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谢谢。”

　　“好说，下次安排这种事再叫上我。”宋颖笑得眉眼弯弯，看热闹不嫌事大。此时，他全然忘自己了自己是那个优雅知性的宋总，屁股翘着，一脸八婆的样子。

　　原来这就是那个朱翔，你别说，看上去确实比方宇钦会打扮，骚唧唧的。可惜他没有保温瓶。

　　那头，由于天色已晚，附近情调好的饭店都已经准备打烊。朱翔查了一下点评软件，说，顶楼有个酒吧，不如直接上去，随便吃点。诸今尽眼睛一下子亮了。跳舞，他的主场啊！他笑着搂住朱翔的腰，就要往楼上冲。

　　“要死了，老方，你老婆怎么往人家怀里钻啊？”

　　“他人单纯，容易被人勾引。”

　　“我横看竖看，都像是他勾引别人。”

　　“你跟紧他们。”

　　“知道知道。”老宋挂了电话，火速跟了上去。

　　顶楼的酒吧入口是一条狭长的走廊。灯光昏暗，墙面反着暖色调的光，越往里走，音乐声越大。进入的一瞬间，低音鼓点透过地板震入脚底，人声，笑声……各种声音层层叠叠地向他袭来，黑压压的一片。

　　吧台后，调酒师正用力摇着雪克壶。

　　“你要吃点什么？”朱翔大声问他。诸今尽也用尽全力地吼：“只要能吃饱！”“好！”他被拥挤的人群挤得有些喘，正准备找个像样的卡座，前方忽然出现了一扇门。

　　他推开门。

　　世界立刻安静了下来。

　　外头是个露台，打着一排柔和的暖灯，灯光在木地板上铺成一层金色的光晕。视野尽头，是浦江的夜景。江两岸灯火璀璨，霓虹在水面上拉出长长的倒影，像碎金一样，也墨色的水面上铺了一层。诸今尽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站在了江面上，孤零零的，摇摇欲坠。

　　风从江面吹来，裹着一股凉意，他下意识地想要把绿帽子戴上，才想起来自己放在了车里。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来由地想起了方宇钦。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和他说上两句，到还有些不习惯了。

　　朱翔拿着披萨薯条走了过来，示意他坐下。两人坐在高脚凳上。

　　“没想到，第一次约个会，竟然在吃薯条。”

　　“没事，都一样的。”

　　“你为什么突然戒酒了？”

　　听到这，诸今尽脸全黑了。自从回了上海，只要一喝酒，就必然会沾上方宇钦那人，真是中了邪了！天知道他早上醒来，在床上看个男人，这男人还是自己助理的那一刻，他眼前已经开始走马灯了，辞职、搬家、出国、改名……一条龙方案全闪过一遍。

　　“晶晶？你在想什么？”

　　“哦……”诸今尽回过神，“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自己酒量不行，容易误事。”

　　“你喝完很可爱啊。”

　　“真的？”

　　“嗯。”

　　两个人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内场的音乐暧昧传来，正好是首老歌，一下子把诸今尽带回学生时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依旧迷恋朱翔，在音乐响起的时候，他冷不丁明白，自己迫切想要抓住的，是他人生中度过的最好的岁月。

　　两人越靠越近，呼吸交织，诸今尽的睫毛微颤，慢慢闭上眼。

　　“砰！”

　　突如其来一声炸响，两人吓得身子一抖，同时往上望去。只见室外的暖气灯不知怎么了，突然爆裂，他们那个小桌一下子暗了下来，冷风呼啸着往他们身上扑。

　　诸今尽僵在原地，干咳一声：“今天的约会好像不太顺利。”

　　朱翔苦笑：“走吧，直接回家吧。”

　　“啊？谁、谁的家？”

　　“你的。我结婚后就搬走了，好久没去那里了。那个小花园还在么？”

　　“在、在的。”

　　诸今尽的一颗心又开始七上八下了。朱翔朝他笑笑，替他掖了掖衣领。

　　因为他的指尖冰凉，诸今尽的脖子反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沿着脊背，让他瞬间清醒。他突然好奇，方宇钦是怎么做到，随手掖一下，就让他的周身变暖的。

　　“你又发呆了。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们走吧，好冷哦。”

　　两人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离开了这个地方。朱翔开着他的车，按了半天，调出了音乐，随后手自然地搭在他的大腿上。诸今尽不知为何，有点羞耻，又把音乐关了。歌单里有好几首都很土，是时下的热门神曲，夹杂在拉赫马尼诺夫和帕格尼尼中，突兀的很。朱翔瞥了他一眼，只捏了捏他的腿。

　　他们没发现，后面有辆比亚迪跟着。

　　自从诸今尽开玩笑说总裁适合开比亚迪后，方宇钦脑子抽了，真的给公司配了一批，美其名曰，避税。这他妈的能避几个税？搞得比亚迪销售经理突然给皓澜打电话，说要来上海一趟，谈一下电车芯片的合同，没把宋颖吓坏了。

　　“老方，我看他们回家了啊。”

　　那头，方宇钦显然情绪不高，没再回话。宋颖看顺路，干脆拐了个弯，来到了方宇钦的家。这是他第一次来方宇钦的老破小，光是停车就绕了半天，最后心一狠，决定违章了。小区的路灯昏黄，猫影在垃圾桶边一闪而过。

　　他跟着导航绕了半天，最终提着一袋啤酒，在一处公寓楼前停下脚步。

　　“老方，你这钱赚了是分币不花的是么？”他走进房门，发现里头的装修和整个小区调性一样，不存在任何奢华的可能性。客厅被改造成了他的超大办公室，全家最贵的估计也就那台几万刀的电脑，小偷要是知道方总住这，偷家之前都得再确认一下地址。

　　“没什么想花的。”

　　“你要是真为了公司避税着想，就买几套房吧。”

　　“买了，但是晶晶回来了，我住这就挺不错。”

　　宋颖把啤酒丢在他面前，打开一罐喝了。他喝酒的样子和诸今尽完全不同，喉结起伏，很潇洒，会让人忘了他是在喝酒，只想看他。

　　然而晶晶喝酒的时候，眼睛里就只有酒，认认真真的，让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在酒上。他做什么事都很认真，比如他他在看着你的时候，你会有种错觉，他满心满眼，只有你一个人。

　　“老方，你为什么喜欢他啊。”他边说边拿起茶几上的笔记本，打开，上头记的密密麻麻的提醒，忍不住插嘴问了句，“你这算是病么？”

　　“也不算，就是天生的记忆力不行。”

　　“那你还考上大学了？”

　　“靠偏科。像语文英语这种要背的，基本上直接放弃了。”

　　“哎你记得剪头发啊，已经写了三遍了。”宋颖失笑。方宇钦接过笔记本，拿起啤酒坐去他身边，讲：“其实这毛病对学习影响很少，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么？”

　　宋颖挑起眉毛，看着他。

　　“小时候记不住人脸，记不住大人说的话，玩游戏也总反应慢。小朋友都不愿带我玩。”他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们会觉得你是弱智吧。”宋总的情商全点在做生意那一块了，私底下是一点没有了。

　　“嗯，他们都嫌弃我。”方宇钦指着窗外的那个小花园，讲，“那时候，我就一直坐在那棵树下面，偷看其他人玩。晶晶、朱翔和明杰，那三个人永远最热闹。”

　　宋颖眯着眼，站起身走到窗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下去。夜色里，那棵树仍在，只是更高了，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

　　“那时候，晶晶就像个主角，”方宇钦轻轻笑着，“而我只是个配角。配角是分不到灯光的。”

　　“你干嘛，突然整这么煽情。”

　　“实话。”方宇钦耸耸肩，他没想道，有一天，那位“主角”竟真的走到了自己身边，一遍又一遍教他游戏规则，拉着他去结交朋友，在别人欺负他的时候替他出头，甚至和高年级的学生打架。

　　他的整个童年，几乎都被那个人庇护着。

　　那时候，他这个小配角，被主角的光照到身上，竟也生出过一种错觉，好像，只要再努力一点，他也能成为主角。

　　“你们不是玩得挺好吗？他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你？”宋颖随口一问。

　　方宇钦的笑意顿时收了回来。他低头盯着啤酒罐，指尖微微收紧。自从偶然间知道他在北京分公司后，方宇钦花了很大的力气，不惜求宋颖找个由头，把他安排到自己身边。重逢的那一刻，方宇钦在脑海里演练了一遍又一遍，谁料，见面的时候，那个人竟然一连茫然，完全认不出自己。

　　真是渣男。

　　可笑的是，方宇钦一边气着诸今尽，一边又忍不住靠近他。越是生气，越想拥抱。宋颖看着合伙人脸上那五颜六色的表情，觉得有趣极了，嘴角止不住地翘。

　　“估计现在俩人正做着呢。”他故意添油加醋。

　　果不其然，下一秒，啤酒罐在方宇钦手里“砰”地一声爆裂，泡沫溅了宋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