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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青石幻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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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青石幻象
就在他转身离开卦摊,踏入青石镇那条唯一的青石板主街时,周遭的空气仿佛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阳光依旧明媚,街景依旧古朴,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悄然笼罩了他。街边摊贩的吆喝声、行人的交谈声,似乎隔了一层薄纱,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他只当是自己连日奔波、心神疲惫所致,并未深想,循着路牌,很快找到了那家名为“青石”的客栈。
王同五在“青石客栈”那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辗转反侧。窗外,青石镇的月光清冷如水,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相里衡的话语犹在耳边,那枚刻着云纹的木牌此刻正贴肉藏在他怀中,与那冰凉的九宫璇玑锁挨在一起,如同两个沉重的秘密。
次日清晨,腹中难耐的饥饿将他唤醒。他踌躇半晌,还是硬着头皮走向柜台。掌柜的是个面团团、富态的中年人,姓李,此刻正慢悠悠地拨拉着算盘,见他过来,懒懒地抬起眼皮。
“李掌柜,”王同五声音干涩,“晚辈……眼下身无分文,不知可否赊欠几日房钱?待我寻到亲人,或找到活计,定当加倍奉还。”
李掌柜停下噼啪作响的算珠,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虽衣衫褁褛,风尘仆仆,但眉宇间自有股清正之气,不似奸猾之徒,加之有相里先生的推荐,便叹了口气:“罢了,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房钱你先欠着,只是饭食……”
“饭食晚辈自行解决!多谢掌柜成全!”王同五连忙躬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随即承诺道,“掌柜的放心,我今日便上山,或砍柴,或采药,定尽快偿还房钱!”
镇外雾隐山,林木幽深,雾气未散。王同五无柴刀在手,砍伐粗壮树枝极为费力,徒手掰折些枯枝,又嫌价值太低。他想起刘愈先生曾教他辨识草药,便转而向山岩背阴、溪涧潮湿处寻觅。
或许是命运眷顾,又或是冥冥中自有安排,在一处藤蔓遮掩、人迹罕至的岩缝里,他竟发现了一株叶片呈星状、边缘隐隐泛着紫气的“七星伴月草”!此草据刘愈先生说,乃治疗内外伤的圣药,极为罕见,价值不菲。王同五心中狂喜,小心翼翼将其连根采下,用湿泥和苔藓仔细包好,揣入怀中。有此物,莫说房钱,便是盘缠也绰绰有余了。
他怀揣着希望,快步下山。然而,就在离镇子不远的一条荒僻小径旁,他听到了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拨开半人高的草丛,只见一个樵夫打扮的汉子倒在血泊中,浑身衣物被撕扯得破烂,左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血肉模糊,人已是面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
“兄台!兄台!醒醒!”王同五心中一惊,连忙蹲下身,扶起樵夫。
樵夫勉强睁开浑浊的双眼,眼神涣散:“熊……熊瞎子……救,救我……”
王同五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掏出怀中那株珍贵的七星伴月草,嚼碎后小心敷在樵夫腿上的恐怖伤口,又“刺啦”一声撕下自己本就破烂的衣襟,为他紧紧包扎。草药果然神效,汹涌的血很快止住,樵夫灰败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微弱的血色。
“多……多谢小哥……救命之恩……”樵夫虚弱地道谢,气若游丝。
“我背你回镇上。”王同五不容分说,将他背起,感受着身后传来的重量与温热,一步步艰难地踏着崎岖山路,走回悦来客栈。
李掌柜见他又带回一个血淋淋的伤者,眉头微蹙,但还是帮忙安顿下来。“王小哥,这位的房钱和药钱……”
“记在我账上!”王同五斩钉截铁,抹了把额头的汗,“救人要紧。”
次日,樵夫精神稍好,自称姓张,家中尚有七旬老母卧病在床,全靠他砍柴换钱买药度日。言及此处,这铁打的汉子竟止不住落下泪来。
王同五听得心中酸楚,侠义之心顿起。他安顿好张樵夫,借了他的柴刀,再次义无反顾地进了山。这一次,他卯足了力气,体内初成的先天罡炁流转,赋予他远超从前的耐力,挥刀砍伐,直至日落西山,扛着整整两大捆沉甸甸的干柴回到市集,换回了十几个硌手的铜钱。
当他握着这来之不易的铜钱回到客栈,却见张樵夫正拄着根粗陋的木棍,一瘸一拐地要往外走。
“张大哥,你这是?”
“恩公,我……我得回去,我娘她等不了……”张樵夫满脸凄惶,眼神急切。
王同五看着手中那寥寥十几个铜钱,又看看张樵夫凄苦无助的神情,心中一横,将所有的钱一把塞进他手里:“拿着,快回去给大娘买药!耽搁不得!”
“恩公!这如何使得!您还欠着房钱……”张樵夫推拒着,声音哽咽。
“别管我,救人要紧!”王同五语气坚决,几乎是将他推出了门,“快走!”
张樵夫千恩万谢,揣着钱和斧子,一步一拐,背影蹒跚地消失在街角。
王同五转身,对上李掌柜那已明显不悦、甚至带着审视的目光。“王小哥,你这……已是第二日了。”语气中的温度降了几分。
王同五脸颊发烫,如同被火燎过。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怀中取出那枚贴身收藏、触手冰凉的九宫璇玑锁。这精巧的机关锁仿佛是他此刻唯一的依仗。他将它郑重递到柜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李掌柜,此物是我家传之物,暂且抵押于此。三日之内,我若无法偿还房钱,此物便归你。若三日我携钱来赎,请你务必归还。”
李掌柜将信将疑地接过璇玑锁,在手里掂了掂,只觉材质非金非玉,入手却异样沉实,雕刻繁复精妙,纹路古拙,确非凡品。“……也罢,便再信你一回。”他最终将锁收入柜台。
第三日,天还未亮,残月尚挂枝头,王同五便已出发。他从张樵夫口中得知了那熊瞎子大致出没的方位。他不仅要兑现承诺,更要为民除害,除去这雾隐山的祸患。体内初成的先天罡炁如溪流般奔腾,赋予他前所未有的力量与敏锐,但他依旧保持着谨慎,凭借并不丰富的经验,在晨雾弥漫的山林中仔细搜寻着蛛丝马迹。
午时刚过,在一处树木参天的山谷密林中,腥风骤起,咆哮震耳!他终与那头壮硕如小山的黑熊狭路相逢!那畜生人立而起,爪牙森然,带着一股蛮荒的凶煞之气扑来。
王同五凝神静气,将罡炁灌注双腿,身形如灵猿般在树木间穿梭闪避,不敢与之力搏。鱼肠短剑藏于袖中,幽光内敛,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时机。林间身影翻飞,熊吼连连,枝叶断折。
缠斗良久,黑熊再次人立而起,胸前空门大露!王同五觑准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揉身而上,袖中鱼肠剑如蛰伏已久的毒蛇骤然出洞,带着他全身的力气与奔腾的罡炁,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黑熊毛茸茸胸膛下的心窝!
“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传来。血光迸现!黑熊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痛苦哀嚎,庞大的身躯摇晃几下,轰然倒地,砸起一片尘土。
王同五也几乎脱力,拄着剑剧烈喘息,但心中却有一股兑现承诺、锄强扶弱的豪气支撑着。他歇息够了,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拖拽着这上百斤的“战利品”,沿着山道艰难下行。沉重的熊躯在尘土中犁出深深的沟壑,一路引来无数镇民惊诧、畏惧乃至羡慕的目光。
他拖着这象征着自己诺言、勇气与力量的证明,终于再次站在了“青石客栈”门前,心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与即将卸下承诺重担的轻松。
“李掌柜!”他扬声喊道,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透着一股无愧于心的坚定。
柜台后,李掌柜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他沾满尘土草屑的身上,随即移向他脚边那巨大的、毛茸茸的猎物。然而,李掌柜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惊讶、赞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反而是一片全然陌生的茫然,甚至还微微皱起了眉头,仿佛在看什么奇怪又碍眼的东西,语气客气而疏离:
“这位小哥,你是……要住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团黑色,“你拖着这张……破烂熊皮作甚?若是要处理杂物,请去镇外河边,莫要堵在店门口,影响生意。”
“破烂熊皮?!”
王同五如遭雷击,脑中“嗡”的一声!他猛地低头看去——
哪里还有什么血肉模糊、沉重无比、散发着腥气的黑熊尸体!
此刻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一路拖行回来,几乎耗尽他气力的,分明就是一张干瘪、肮脏、毫无生气、甚至边缘有些破损翻卷的黑色熊皮!轻飘飘地瘫在地上,与寻常猎户剥下来晾晒的皮子别无二致,只是更大一些,如同一个被抽空了内容的可笑口袋。
他之前感受到的那数百斤的重量,那温热血肉的触感,那搏杀时的惊险与胜利后的满足……那一切无比真实的感受,难道全都是虚幻的泡影?
一股彻骨的寒意,比雾隐山巅的万年冰雪更冷,瞬间从脚底直窜头顶,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四肢冰凉。他难以置信地松开手,那张轻飘飘的熊皮软塌塌地落在地上,激不起半点尘埃,无声地嘲笑着他。
“李掌柜,你……你不认识我了?我前两日就住在你家店里,地字三号房!还欠着你房钱,我用这……”他指着地上的熊皮,话说到一半却猛地卡住了,巨大的荒谬与恐惧感攫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失语。
李掌柜脸上的疑惑更重,甚至带上了一丝看待胡言乱语、神志不清之人的明显不耐与警惕:“小哥莫不是赶路辛苦,得了癔症?我这小店这几日客流稀疏,并未有生客长住。更不曾与人赊欠房钱。你定是记错了,或是认错了地方。还请自便。”
“青石无痕雾自开,青云寨上璇玑来。”
就在王同五心神俱震,被这虚实颠倒、宛若梦魇的恐怖一幕骇得几乎无法思考之际,那苍老而缥缈、如同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吟唱声,一字一句地钻入他的耳中,直抵灵魂深处。
他猛地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急速扫过空旷寂寥的街巷,屋檐下滴着冰冷的晨露,青石板上光影斑驳晃动,依旧不见半个人影,唯有那声音余韵,丝丝缕缕,缠绕不散。
所有的困惑、被彻底戏弄的愤怒、对于这种超越理解力量的惊惧,以及失去九宫锁的焦急,最终都化为了他眼中一团冰冷决绝的火焰。他不再看那仿佛从未认识他的李掌柜,一把抓起那张充满嘲讽意味的熊皮。
青云寨!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烙印,狠狠烫在他的心间。这麻衣老者到底是谁?是仙是妖?他为何要设下这等迷局,拿走我的九宫璇玑锁?又为何要引我去什么青云寨?这青云寨在哪里?是龙潭还是虎穴?
无数疑问如同冰锥,刺得他头皮发炸,脊背生寒,一股前所未有的茫然与孤立无援之感瞬间将他吞没。
(第四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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