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藤与月光》几一川

13、童话

　　知道他有一些华人血统，还会说中文，心理距离不由被拉近了些。
　　盼夏心里微松了些，太好意思地说：“我的英语也一般。”

　　他又换回了英语：[你英语说得很好，只是太紧张了，放轻松。]
　　说着，他还做了一个用手提气、呼气的手势。

　　盼夏跟着他的动作一块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笑了起来。

　　他唇畔漾着笑容，夸赞她：[你的笑容很有魅力。]

　　盼夏心道没有你有魅力，但也清楚他的话只是西方人随口拈来的客套，客气地回了一声谢谢。

　　[给你看刚刚拍的照片。]
　　他拿起相机，将屏幕递给盼夏看。

　　盼夏侧头看了一眼，画面里，一道白色立柱虚影遮挡了一半构图，另一侧，她微低着头，静静望着攥着裙摆的手，连表情也没有。
　　她没看出来哪好看了。
　　盼夏目光从照片上挪开，还是硬夸了一句：[你摄影技术很好。]

　　“是因为你很有魅力。”他似乎很真诚地说。

　　盼夏总感觉他话语里有一丝暧昧，但没有证据，她转开了话题：“你是摄影师吗？”
　　怕他没听懂“摄影师”，盼夏又用英语重复一遍。

　　他笑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是啊，拍卖会上有一幅摄影作品就是我的。]

　　盼夏想起来了，又仔细回忆了下，她记性不错，还记得拍卖师介绍的作者名字，“Kai Sterling？”

　　Kai不掩讶异：［你记忆力真好。］

　　主要还是他名字比较简单好记吧。
　　盼夏只笑笑。

　　Kai又换回了中文，问她，“你刚刚还没有回答，你是哪个城市人？”

　　盼夏回答：“我住在深圳。”

　　“深圳……”Kai思考片刻，问，“是广东的城市吗？”

　　盼夏点头。

　　Kai说：“据说，我的祖父是广东人。”

　　“听出来了，你的口音就很像广东那边的。”

　　Kai摇头：“我祖父很早就去世了，口音是因为，我和香港朋友学的中文。”

　　没想到是这个缘由，盼夏忍不住侧过头去扑哧一下笑了。

　　笑过后，盼夏倒是挺佩服他的。
　　他能用好几种语言和人沟通，虽然中文学得很一般，但也不耻于开口，反而能很自若地运用，这种心态就很好。

　　“你现在在上学，还是工作？”Kai又问。

　　“上学，但我只是来这边交换一个学期。”

　　“什么学校？”

　　盼夏说了学校的英文名字。
　　Kai道：“很好的学校，你一定是个好学生。”

　　仿佛英译中的翻译口吻，莫名戳中盼夏笑点，她笑了好一会儿停不下来。

　　Kai疑惑问：“我说错了吗？”

　　“没有没有……”
　　盼夏余光瞥到有人陆续从大门外离开了，她知道宴会差不多要散场了，起身同Kai道：“和你聊天很愉快，但我要去找我朋友了，再见。”

　　Kai一侧眉宇挑起，似乎很意外，不过很快他便文质彬彬地道：“再见。”
　　他依然笑眯眯地坐在那儿，抬手向她挥了挥手指。

　　阳光洒落在他身上，他手上的指环银光灿灿，但不及他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晃眼。
　　盼夏眨眨眼睛，朝他再抿唇笑一下，扭头走了。

　　姜康成正好从楼上下来，和她正面相遇，询问了下她去了哪，盼夏道：“在外面晒了会儿太阳。”

　　“是不是有点无聊？不好意思啊，太忙了都没怎么照顾到你。”

　　“没关系，挺有意思的。”
　　盼夏和他走出大门，目光往刚刚坐着的地方看去，那儿已经没有人了。

　　宴会结束后，姜康成送她回了公寓。
　　盼夏没有急着脱下衣服，她进洗手间站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

　　瞧，真不像个几年前还在播种插秧的农村人。

　　光鲜亮丽的服装和妆容与这小而简朴的公寓格格不入。
　　她想起了灰姑娘的故事。
　　零点到来，马车变回南瓜，车夫变回老鼠，精致的公主裙也变回了破旧的衣物。
　　盼夏低头抚了抚裙身上的褶皱，看了镜子里的自己良久，她摘下了白钻发箍，解开脖颈上的蕾丝系带，又拉开拉链，走回房间脱下公主裙。

　　最后脱下的是那双把她的脚踝磨得红肿破皮的高跟鞋。

　　童话故事里，水晶鞋只有穿在灰姑娘脚上是合脚的，而恶毒继姐想要穿上那双鞋，需得砍掉一截脚跟才能把脚塞进去。

　　同样的出身，善良的人是被偏爱的女主角，恶毒自私的人是被唾弃的反派。
　　但那是童话故事。
　　现实里，没有仙女教母，没有魔法，命运也不会偏颇善良的人，恶毒自私的人才能拼尽全力抓住一切机会越走越高。

　　她不信好人有好报，也不想再做个真诚善良的傻子等待神明睁眼来怜悯她。
　　抓住能抓住的，利用能利用的，命运的巨涛要将她拍倒在深渊里，她偏要拼命游、拼命游，抓住浮木，往岸上去。

　　盼夏打开电脑，登录社交网站，思索片刻，输入了“Kai Sterling”的名字。
　　用户一栏下出现了不少同名同姓的人，但盼夏很轻松地通过头像找到了她想找的那个人。

　　对方发的最近一条动态是一辆豪车和车后郁郁葱葱绿荫遮蔽的庄园，下一张照片是几个穿礼服的人倚靠在窗台边交谈的抓拍。
　　配文是：[BORING FAMILY GATHERING...]（无聊的家族聚会...）

　　他应当除了是摄影师，还是个模特，盼夏看到了几张很专业的平面照，还有一张应当是汽车广告的宣传照。
　　他发的动态下面平均一千多条评论，大多是粉丝在激情输出彩虹屁。

　　一刷新，跳出来一张新动态。
　　是这次午宴的照片。

　　盼夏发觉他的视角很独特。

　　衣香鬓影的午宴里人人光鲜，在他俯视的角度下，又好似都定格成了一个个木偶，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戏谑？

　　照片只有一张，配文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写着：[CUTE GIRL BUT COLD]

　　很快有了新评论，有人用英语调侃问：
　　[可爱的姑娘在哪里？]
　　[Kai遇到喜欢的人了吗？]
　　[什么女孩会对你冷淡！！]
　　……

　　他都没有回复。

　　盼夏莫名从他那两个单词里感觉到了一种促狭的信号。
　　这种没头没尾还图文无关的文案，显然是某种只可意会的暗示，中国人在领会潜台词这方面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他知道她现在在看他社交平台？
　　这想法太过自恋。
　　倒不是盼夏觉得自己自恋，而是觉得此人非常自恋。

　　她没有点赞也没有评论，端起茶杯里温热的茶抿了一口，在他头像下点了一个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