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镜》共醉青山

27、第二十七章夜探鹿鸣

　　暮色四合，皇城西北角的皇家林苑在夕阳余晖中显露出静谧而森严的轮廓。毗邻林苑的鹿鸣苑，虽不属禁宫范围，但高耸的朱红宫墙与隐约可见的巡逻侍卫身影，无声地昭示着此地的非同寻常。

　　陆府书房内，最后的行动计划正在敲定。

　　“鹿鸣苑情况特殊，人多反而不便。”江湛醴指尖点着舆图上那个代表鹿鸣苑的红点，语气不容置疑，“我与陆大人潜入即可。谢大人，你伤势未愈，且需坐镇调度，以防其他节点生变。无咎先生亦需静养。”

　　谢珩张了张嘴，想反驳，但肩头传来的隐痛和依旧虚弱的身体让他不得不承认江湛醴的安排最为合理。他看向无咎，无咎靠坐在软椅上，面色虽仍苍白，却平和地点了点头：“江少主思虑周全。我等在外策应，更为稳妥。”

　　苏南霜默默递上两个小巧的香囊：“这是我特制的‘清心避瘴香’，或许能抵御苑内可能存在的迷障或邪气残余。”

　　江湛醴接过，道了声谢，随手将一个塞给陆明析。陆明析指尖触及那还带着苏南霜掌心微温的香囊，微微一顿，随即坦然收起。

　　“子时三刻，林苑西侧角楼阴影处汇合。”江湛醴最后确认了接应信号与撤离路线，目光扫过众人，“若寅时初我等仍未传出讯号，谢大人，你便按第二计划行事，不必犹豫。”

　　谢珩神色凝重地点头。

　　夜色渐深，秋露凝霜。

　　陆明析与江湛醴皆是一身利于隐匿的夜行衣，借着建筑物的阴影与稀疏的林木，如同两道融于夜色的轻烟，悄无声息地靠近鹿鸣苑那高大的宫墙。

　　宫墙之上，时有提着灯笼的侍卫巡逻走过，步伐整齐，警戒森严。

　　江湛醴观察片刻，对陆明析打了个手势。他自怀中取出一套造型奇特的飞爪钩索，爪刃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哑光，显然淬有特殊材质，以避免反光与声响。他手腕微抖，钩索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飞出，精准地扣住了墙头内侧一处视觉死角的垛口。

　　“上。”他低声道，自己率先如灵猿般攀援而上，动作轻盈迅捷，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陆明析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他武功虽不及江湛醴精妙，但胜在身法灵动，内力精纯，攀爬间亦是悄无声息。

　　两人顺利翻过高墙，落入苑内。触目所及，并非想象中的亭台楼阁，反而是一片颇具野趣的园林景致。假山叠石，曲径通幽，林木疏密有致，其间隐约可见悠闲漫步的珍禽鹿影。然而，在这份静谧祥和之下，两人都敏锐地感知到了一丝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极其隐晦的阴冷邪气。

　　“在那边。”陆明析低语，目光投向园林深处，一片被几株巨大古柏环绕的矮坡方向。那股邪气，正是从那里隐隐散发出来。

　　江湛醴颔首，两人借着假山与树木的掩护，如同鬼魅般向内潜行。越靠近那片古柏区域，空气中的邪气便越是明显，虽然依旧被某种力量刻意压制、伪装，但逃不过他们这等高手的灵觉。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接近古柏林边缘时，江湛醴猛地伸手拦住了陆明析，眼神锐利地望向左侧一片看似寻常的灌木丛。

　　“有机关。”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冷意，“不是皇家惯用的那种，是……玄机阁的手法，但被改动了，更阴毒。”

　　陆明析心头一凛。玄机阁的手法？难道布阵者与玄机阁有关？还是说，对方窃取了玄机阁的机关术？

　　江湛醴蹲下身，指尖在泥土和草叶间细细摸索感知，片刻后，他冷笑一声：“似是而非，画虎不成反类犬。看来是有人偷学了点皮毛，就敢拿出来卖弄。”

　　他示意陆明析后退几步，自己则从袖中取出几根细如牛毛的金针，手腕轻抖，金针精准地射入灌木丛周围的几个特定点位。

　　“咔…哒…”

　　几声微不可闻的机括轻响后，那片灌木丛周围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正常。

　　“暂时屏蔽了。”江湛醴站起身，“跟紧我的脚步，一寸都别错。”

　　他当先走入，步伐看似随意，却每一步都踏在某种奇异的安全路径上。陆明析凝神屏息，紧随其后，精确地复刻着他的落脚点。

　　穿过这片暗藏杀机的灌木丛，那片被古柏环绕的矮坡终于完全呈现在眼前。坡地中央，并非建筑，而是一座看似年代久远、布满青苔的八角石亭。石亭的八根石柱上，雕刻着模糊的瑞兽图案，但仔细看去，那些瑞兽的眼睛，竟都被巧妙地改刻成了与邪阵符文同源的、细小的扭曲符号！

　　邪气的源头，正是这座石亭！

　　两人隐在一株古柏后，仔细观察。石亭内空无一物，唯有中央的地面上，镶嵌着一块直径约三尺的圆形黑色石板，石板表面光滑如镜，隐隐倒映着惨淡的月光，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寒波动。

　　“就是那里了。”江湛醴眼神冰冷，“那石板之下，必是稳定器的核心。”

　　然而，石亭周围，并非空无一人。四名身着黑色劲装、面覆黑巾的身影，如同石雕般静立在石亭四角，气息内敛，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显然都是高手。更麻烦的是，他们站立的位置，隐隐与石亭构成了一個小型的防护阵势，气机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四个，皆是好手，硬闯必惊动整个鹿鸣苑的守卫。”陆明析快速判断。

　　江湛醴眯起眼，打量着那四名守卫和石亭的结构，脑中飞速计算着各种方案的风险与成功率。强攻不行，潜入难度极大，调虎离山？此地偏僻，寻常动静未必能引开他们……

　　就在他沉吟之际，陆明析忽然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指向石亭顶部。

　　江湛醴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石亭的八角飞檐内侧，似乎悬挂着几个不起眼的、如同风铃般的铜制小物件，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却并未发出丝毫声响。

　　“那是……‘静音枢’？”江湛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是一种极其精巧的机关，并非用来发声，而是用来吸收、隔绝特定范围内的声音波动，确保此地的绝对寂静，防止内部动静外传。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江湛醴脑中成形。

　　他凑近陆明析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陆明析的耳廓，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说道：“我有办法。你在此处接应，制造一点小动静，吸引东南角那两人的注意，只需一瞬便可。”

　　他的靠近让陆明析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那低沉磁性的嗓音钻入耳中，带来一丝莫名的痒意。陆明析定了定神，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江湛醴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双在夜色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眸子里，带着全然的信任与托付。随即，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了阴影本身，悄无声息地绕着古柏林，向石亭的另一侧潜去。

　　陆明析屏住呼吸，计算着时间。他拾起脚边一颗小石子，指尖微弹，石子带着一缕细微的破空声，射向东南角守卫侧后方的一株矮树。

　　“沙……”

　　极其轻微的枝叶晃动声响起。

　　东南角的两名守卫几乎同时警觉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来源处！虽然那动静很小，但在绝对的寂静中，依旧显得突兀。

　　就是现在！

　　与此同时，石亭西北角的阴影里，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灰色影子，如同毫无重量的柳絮般，借着两名守卫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间隙，贴着石柱滑入了石亭之内！正是江湛醴！他利用了“静音枢”隔绝内外声音的特性，以及守卫瞬间的分神，成功突破了最外围的防护！

　　陆明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石亭内的动静。

　　江湛醴落入亭中，毫不停滞，直接扑向中央那块黑色石板。他并未试图强行破坏石板——那必然触发警报——而是迅速从怀中取出几样小巧的工具和一枚看起来像是罗盘、却又复杂得多的器物，俯身开始在石板边缘飞快地操作起来。他的动作快得带起残影，指尖流淌着微弱的内力光华，似乎在解析、干扰着石板下的能量回路。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亭外的四名守卫似乎并未发现异常，东南角那两人查看无果后，也恢复了之前的警戒姿态。

　　突然，那块黑色石板表面流转的阴寒光芒猛地一滞，随即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仿佛电路接触不良！一股紊乱的能量波动以石亭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不好！”四名守卫同时察觉，脸色大变，立刻就要冲入亭中！

　　然而，已经晚了！

　　“走！”

　　江湛醴的声音在陆明析耳边响起的同时，一道身影已如闪电般从石亭内掠出，不是退回原路，而是直接冲向与陆明析藏身处相反的苑墙方向！

　　“敌袭！发信号！”守卫首领厉声喝道，一枚响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冲天而起，瞬间划破了鹿鸣苑的宁静！

　　与此同时，整个鹿鸣苑仿佛被惊醒的巨兽，各处立刻响起了呼喝声与密集的脚步声！

　　“拦住他！”守卫们纷纷扑向江湛醴逃离的方向。

　　陆明析没有丝毫犹豫，在响箭升空的瞬间，他已按照预定计划，身形暴起，并非去与江湛醴汇合，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故意制造出更大的动静，引开了部分追兵的注意力！

　　夜色下的鹿鸣苑，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江湛醴的身影在假山园林间几个起落，灵活地躲避着身后射来的弩箭与扑来的守卫，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接近苑墙。

　　陆明析则凭借对地形的短暂记忆和灵活身法，与另外几名守卫周旋，且战且退，将他们引向预定的撤离方向。

　　两人虽分处两地，却默契地执行着同一个计划，如同共同演绎着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

　　然而，就在江湛醴即将跃上墙头的那一刻，异变再生！

　　一道凌厉无匹的剑光，如同暗夜中乍现的毒蛇，自墙头阴影处悄无声息地刺出，直取江湛醴后心！这一剑，时机、角度、力道，皆臻化境，狠辣刁钻到了极点！

　　出手之人，绝非寻常守卫！

　　江湛醴身在半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便要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