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镜》共醉青山

25、第二十五章青囊解厄

　　陆府之内，气氛前所未有的紧绷。

　　无咎被安置在客院厢房的床榻上，脸色灰败，唇色泛紫，那支淬毒的弩箭仍突兀地钉在他肩头，触目惊心。箭伤周围的皮肉已呈现不祥的黑紫色，并且隐隐有向上蔓延的趋势，“蚀骨蔓”的毒性之烈，可见一斑。

　　谢珩守在床边，紧握着无咎未受伤的右手，素来刚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灼与自责，仿佛恨不能以身相替。他不断以内力渡入无咎体内，试图延缓毒素侵蚀心脉，但收效甚微。

　　苏南霜是此刻最冷静的人。她迅速净手，打开随身的药篓，里面琳琅满目尽是各色药材、银针、小刀等物，井然有序。她先是仔细观察了无咎的瞳孔、舌苔，又仔细探查了伤处情况，秀眉紧蹙。

　　“蚀骨蔓之毒，性极阴寒，侵蚀血肉，麻痹经脉，最终令人生机枯竭而亡。”她语速平稳，却字字沉重，“毒性已随血液流转，寻常解毒之法恐难奏效，需行险招。”

　　“何种险招？但说无妨！”谢珩立刻道，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

　　苏南霜取出一套长短不一、寒光闪闪的银针，又拿出一个玉盒，里面盛放着数种研磨好的药粉，颜色各异，气味辛冲。“需先以金针封穴，锁死毒性蔓延的主要通路，过程极痛，且不能有丝毫差错。再以特制刀匕剜去腐肉，放出毒血。最后，外敷内服我特制的‘九阳返魂散’，此散药性霸道，以阳克阴，但会与体内残毒激烈冲突，其间痛苦，宛若剥皮抽筋，非意志坚定者不能承受。”

　　她看向昏迷中的无咎，又看向谢珩与刚刚赶到的陆明析、江湛醴，眼神清澈而坚定：“此法有五成把握，但若不用，他撑不过两个时辰。诸位，需速做决断。”

　　“用！”谢珩毫不犹豫，斩钉截铁，“我相信无咎，也相信苏姑娘！”

　　陆明析与江湛醴对视一眼，亦同时点头。

　　“我等为你护法。”陆明析沉声道。

　　江湛醴则走到窗边，目光扫过庭院，袖中连弩已然上弦，确保不会有任何外物打扰。

　　苏南霜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她指尖拈起最长的三根金针，手法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入无咎头顶百会、胸前膻中、以及受伤肩膀附近的几处要穴！金针入体，无咎即便在昏迷中，身体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哼，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量冷汗。

　　谢珩看得心头绞痛，握住无咎的手更紧。

　　紧接着，苏南霜取出一柄薄如柳叶、刃口泛着幽蓝寒光的小刀，在烛火上细细炙烤过后，手法稳健地划开伤处黑紫色的皮肉。黑红色的毒血立刻涌出，带着一股腥臭之气。她眼神不变，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小心而迅速地将腐烂的组织剔除，直到露出鲜红色的、微微渗血的健康肌理。

　　整个过程，她额上亦是细汗密布，显然精神高度集中，消耗极大。

　　放尽毒血，敷上厚厚一层朱红色的“九阳返魂散”，再用洁净白布包扎好。最后，她将另一种以烈酒化开的药散，小心地喂入无咎口中。

　　做完这一切，苏南霜才稍稍松了口气，身形微晃，被一旁的陆明析虚扶了一下。

　　“接下来，只能靠他自己了。”她声音带着疲惫，“若能熬过今夜，便无性命之忧。”

　　---

　　夜色深沉，陆府客院的灯火亮了一夜。

　　无咎果然如苏南霜所言，陷入了极致的痛苦之中。他身体时而冰冷如坠冰窖，时而滚烫如遭火焚，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冷汗浸透了中衣。牙关紧咬，偶尔泄出的几声压抑痛哼，令人心揪。

　　谢珩始终未曾离开半步，不停地用温毛巾为他擦拭冷汗，紧握着他的手，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或许是鼓励，或许是回忆，眼神里的担忧与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苏南霜也未曾安睡，每隔一段时间便来查看情况，调整用药，施针缓解他的痛苦。她沉静的身影和专注的神情，成了这漫长黑夜中一抹令人安心的色彩。

　　陆明析和江湛醴轮流在外间守候，处理着后续事宜。那枚从东岳庙带回的邪气陶罐被江湛醴以多重机关术暂时封存，等待进一步研究。袭击者的尸体也被秘密处理，经查，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影煞”组织成员，拿钱办事，线索至此中断。

　　“对方反应很快，手段也够狠。”江湛醴倚在门框上，看着内间晃动的身影，语气听不出喜怒，“看来，我们是真的戳到他们的痛处了。”

　　陆明析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清冷的眸中映着晨曦：“东岳庙节点虽被苏姑娘暂时封住，但已暴露。他们定会加强其余节点的守卫，甚至可能加快阵法的进程。”

　　“所以，我们得更快。”江湛醴转头看他，唇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等无咎情况稳定，我们必须立刻行动，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拔掉尽可能多的钉子。”

　　陆明析沉默颔首。他明白，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更加凶险。

　　天光彻底放亮时，无咎的高热终于退去，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他沉沉地睡去，脸上虽然依旧苍白，但那层死灰之气已然消散。

　　苏南霜再次诊脉后，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浅笑：“最危险的关头过去了，接下来好生调养便可。”

　　谢珩紧绷了一夜的心弦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感袭来，他几乎站立不稳，扶着床沿才稳住身形，看向苏南霜的目光充满了感激：“苏姑娘，大恩不言谢……”

　　苏南霜轻轻摇头：“医者本分。”她看了看窗外，“我去准备些调理的汤药。”

　　她离去后，房间内只剩下沉睡的无咎，以及终于能稍作喘息的几人。

　　江湛醴走到陆明析身边，递过一杯温水，看着他眼下的淡青，低声道：“你也一夜未合眼，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和谢珩。”

　　陆明析接过水杯，指尖与江湛醴的短暂相触，温热传来。他抬眸，对上江湛醴那双深邃的眼，那里面有关切，有不容置疑，还有一丝……他暂时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愫。

　　“我无妨。”他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平静，但并未拒绝那份好意，“待苏姑娘煎好药，确认无咎无事再说。”

　　危机暂解，但弥漫在空气中的，除了疲惫，还有一丝历经生死考验后，愈发紧密的联系。无咎与谢珩之间那无需言说的羁绊，苏南霜沉着冷静的医者仁心，以及陆明析与江湛醴之间，那在并肩作战中悄然滋长、愈发难以忽视的默契与牵念。

　　如同幽暗长夜里，彼此照见的微光，虽不耀眼，却足以支撑他们，继续在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