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是冬天了》小莫仙

12、被留在过去的人

　　程会泽在苏心永家里平静地过了很多天，没有家人找他，偶尔徐友渔和胡雯灵会发消息过来，但他们也很忙，忙着一起到处旅游。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程会泽没有睡懒觉，爬起来跟着苏心永一家人包饺子，桌子旁边一部手机随机播放着一些音乐，放到熟悉的爷爷奶奶就会小声哼唱，是程会泽不曾有过的和家人的温馨时光。
　　“要不要包个硬币？”苏珂突然开口。
　　“好哇。”李卫和苏心永先后回答了一声。
　　“小程你说呢？”苏珂又问程会泽。
　　程会泽抬起头，发现三个人都在看着他，他也笑着说：“好哇。”
　　等到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饺子，程会泽觉得好像他们都憋着一股气，大家也不说话，吃着自己碗里的饺子。程会泽觉得自己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很快吃完了一碗又去盛了一碗，结果刚下嘴的第一个饺子他就感觉吃到了硬币。他放下碗筷，拿出嘴里的硬币。
　　“哦，是我啊。”程会泽说。爷爷奶奶和苏心永都放下碗筷，一边鼓掌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真羡慕”“你真幸运”之类的。
　　“小程，你快先许个愿吧，在我们家吃到幸运硬币是可以许愿的。”苏珂说。
　　程会泽有点错愕，一时间也不知道许什么愿，他磕磕绊绊地开口：“那，就，希望大家都身体健康，天天开心吧。”
　　苏心永点点头，说：“很普通很常见的愿望。”
　　苏珂拍了一下苏心永的肩膀，说：“吃吧吃吧，吃完咱们上二楼看电视。”
　　春晚是一年比一年无聊的，四个人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但又专注地在看春晚，偶尔小品里面抖了什么好笑的包袱会配合着笑两声。苏心永坐在火炉边一刻也不离开，她和程会泽的手机一直在震动，苏心永没有拿起来看过。程会泽拿起来看，是班级水群里在接力发红包。他盯着屏幕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很失望。
　　“哎哟我的天哪。”苏珂被节目无聊到没办法。
　　程会泽放下手机，靠近苏心永，握住她在烤火的那只手。苏心永像是回过神，转头对着他笑，说：“有点无聊吧。”
　　程会泽轻轻摇头，说：“挺好的。”
　　“我跟你说个有意思的。”苏心永压低了声音，更加靠近程会泽，说：“我们家没什么亲戚，爷爷奶奶他们家庭都不太好，私奔出来的，跟原来那些人都没有联系。”
　　“喔。”程会泽嘴巴变成一个圆形，“有点浪漫啊。”
　　“浪漫吗？”苏心永被程会泽的话逗笑，“我不太清楚诶。”
　　余光中李卫一下子站起来，很高兴地说：“走吧老婆，快到点了，咱们下去放炮。”
　　苏珂赶紧掀开毯子穿好鞋跟李卫牵着手下去，苏心永也拉着程会泽的手出去，说着：“走吧，有意思的来了。”
　　李卫苏珂的房子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站在房子二楼的阳台可以看到整个村子。苏心永一离开火炉走到外面就被冷到，程会泽又转身进去拿上沙发上的围巾给苏心永围上，楼下传来爷爷奶奶兴奋的声音。
　　到了零点，先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烟花炸响的声音，然后四周开始陆续响起那样的声音。苏心永和程会泽并肩站着，看着整个村子都在放烟花，吵得已经听不见电视机的声音。程会泽放在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程会泽另一只手握紧了拳头又松开，还是把手机拿出来看，但是出现在锁屏上的只是不知道什么软件发给绑定邮箱的祝福信。程会泽把手机放回去，眼前的烟花他都没有认真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苏心永的身上的香气先在鼻尖萦绕，然后程会泽感受到了她凉凉的手指擦过他的脸，程会泽转过头去看她，发现苏心永皱着眉头。
　　“程会泽，你哭什么。”苏心永问。
　　程会泽慌乱地把手拿出来，摸到自己的脸上有眼泪。
　　“没事，没事。烟花很好看所以……”程会泽已经感受到了自己借口有多么蹩脚，但他还是补充解释：“北城不让放烟花的。”
　　“是吗。”苏心永抬起手，又在程会泽脸上擦了一下，“你看，你的睫毛。”
　　程会泽低头看，一根睫毛躺在苏心永的指腹。
　　“这是不是也可以许愿，你说说吧，想要什么。”苏心永说。
　　程会泽低头看那根睫毛，不同颜色的烟花在忽远忽近地绽放，他又掉了一滴眼泪，那滴眼泪在苏心永的手指着陆，圈住了那根睫毛。
　　“我的家人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也没有发消息，一直都没有。”程会泽说。
　　苏心永用衣服擦了一下手，又去给程会泽擦眼泪，说：“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哭。”
　　程会泽抬起头，还是看见苏心永皱着眉头，好像很不解。
　　“你觉得自己可怜？”苏心永又问。
　　程会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苏心永的问题，不明白苏心永的意图，可是她的语气和表情并不像是在嘲笑。程会泽并没有说话。
　　“我在书上看到，一个人要是觉得自己可怜，就会变得越来越可怜，要在觉得自己可怜的瞬间，开始找三件自己还能觉得蛮庆幸的事情。程会泽，你想想看。”苏心永把手塞进程会泽的手里取暖，两个人沉默着站了两分钟。
　　“开始吧，第一件。”苏心永说。
　　“还，还活得好好的。”程会泽说。
　　苏心永歪了一下头，笑了，似乎是觉得这个答案不够好。但她接着点点头，说：“我也是。第二件。”
　　程会泽感受到苏心永又在渐渐地把自己的体温掠夺走，他此时此刻真的很难想到让自己感到庆幸的事。
　　“小永，小程，烟花好看吗？”奶奶在下面叫他们。
　　“好看！”苏心永回答，又回过头来看程会泽。
　　程会泽想到，如果不是苏心永带自己回家，估计他现在不是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睡觉就是看一些让人犯困的文艺片。
　　“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程会泽回答苏心永。
　　“嗯。第三件。”
　　程会泽和苏心永成为情侣才不到两个月时间，苏心永偶尔主动来找他做什么所谓清单上的事情，其他的时间他们没有经常在一起。程会泽总是搞不明白苏心永，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真的就顺水推舟和苏心永在一起了。关于苏心永他有很多搞不明白的东西。可是在这个其实并不算冷的冬夜，他此时此刻眼前只能看到苏心永这个人。
　　“苏心永，你觉得我有因为你感到庆幸吗？”程会泽问。
　　“什么？”苏心永不解，“这个你问我做什么，你要问你自己。”
　　有吗？有的。程会泽早就知道自己有着“麻木”这样的问题，苏心永像是不由分说闯进他世界的侵略者，带来了新鲜的气息，就连那些莫名其妙的地方都让程会泽觉得舒心。
　　“第三件，跟苏心永在一起。”程会泽说。

　　“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你的心情怎么样？”心理咨询室问苏心永。
　　最近总在某些时刻想起了一些有关程会泽的事，自从收到爷爷奶奶寄来的包裹之后，想起一件事又会想起下一件，记忆像洪水一般涌来，害得苏心永有时候不得不停下工作，在记忆力游一会儿，游累了再继续工作。她觉得这样不好，很妨碍她，所以她去看心理医生。
　　“怎么说，就是很平静。可是……”苏心永脸上出现了很茫然的心情，“可是一想到其实那是过去的事了，我就会觉得有点难过，我不明白为什么。”
　　“除了他你还会想起谁？”
　　“我会想我的家人，还有我已经去世的朋友。但是想他们是我每天都会做的事，想起他就很奇怪了。”
　　“哪里奇怪？”
　　“因为他并不算是我重要的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起他。”
　　“对你来说，怎么样才算是重要的人？”
　　爷爷奶奶是她从小就知道的人，是养育她的人，所以重要。肖丽雅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好朋友，是不会歧视她欺负她的人，所以重要。在苏心永的心里，衡量一个人是否重要跟时间有很大的关系，认识的时间越长，相处的时间越长，就会被她认定为重要的人。可是程会泽？她和程会泽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不到三年而已，为什么……
　　苏心永摇头。
　　“他对你来说算什么呢？”心里咨询师问。
　　苏心永是为了完成肖丽雅留下的清单去接近程会泽的，算是肖丽雅留给她的问题。就像分开的那天对程会泽说的，都会过去，无论什么。所以……
　　“就是过去吧，一个被我留在过去其实不该再被想起的人。”苏心永怅然若失地回答。
　　“你有没有想过，你太着急向前走，太着急把这个人留在过去，所以才会这样，你对这个人一点点残留的情感在你看到熟悉的物品之后卷土重来了。”医生娓娓道来。
　　“那我该怎么办？”
　　“你回到那个节点，再慢慢地往前走。”

　　苏心永不是个纠结过去的人，尽管心理咨询师这样建议，她还是撑了四年，才在回忆的攻击下回了国，回到了有程会泽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程会泽问，听到苏心永说“想他了”好像比恐高这件事更加占据他的身心。
　　苏心永抓紧了程会泽的手，她知道程会泽恐高，两个人的脚下是玻璃栈道，是会让程会泽晕眩的高度。
　　“程会泽，我们重新开始吧。”苏心永说。